世说新语背后的魏晋 第79篇：如履薄冰的司马昱

东晋一百余年的历史，司马氏皇权相对薄弱，不少皇帝只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即使是开国的司马睿算是有所作为的，也被王敦发兵围攻过首都，王敦进入建康，在朝堂之上训斥满朝大臣，然后又率兵退回荆州大本营武昌，遥控朝廷，像这样的窝囊气谁受得了，司马睿愤懑不已，之后郁郁而终，东晋其他皇帝也都差不多，比如他的小儿子司马昱。

上一篇我们说过桓温为了树立个人权威，打压政治对手，把皇帝司马奕废为海西公，转而迎立司马昱登基成为简文帝，?桓温废黜司马奕之前，天上发生异象，火星进入太微垣，中国懂星象的古人把星空分为了若干区域，其中有所谓三垣的分区，也就是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而火星进入太微垣一般预示着乱臣谋反，或是帝位不保，反正大不吉。

司马昱成为简文帝之后，他是不快乐的，大权尽归桓温所有，自己不过是个摆设而已，每天都是郁郁寡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桓温他既然可以随手废黜司马奕，那自己的皇位又怎么可能稳固，所以不久之后他听说火星又进入了太微垣，内心的焦虑也就与日俱增了，生怕桓温又故伎重演。

他很想找桓温当面问问清楚，可是又不敢，想啊想只有请郗超了，郗超作为桓温的身边人，他的说辞也是桓温的真实态度，见了郗超，简文帝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问，天命的长短自有定论，这些本来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只不过最近听说火星又进犯太微垣了，不会又要发生那种事情了吧？说着说着简文帝满脸的悲戚，快要哭出来了，郗超当然明白那种事儿是指什么事情了，桓温行废立之举是自己给他出的主意，虽然自己是桓温的头号谋士，不过名义上简文帝还是皇帝，自己是臣子，现在简文帝以这样的语气面对自己说话，郗超有些惶恐，没有那种在其他人面前势气凌人的态度，他对着简文帝深深施了一礼，认真地回答说，现在桓大司马废寝忘食，对外巩固边境，对内安定社稷，他一门心思都用在这上边了，绝对没有那个方面的打算，陛下要是不信，为臣愿意用我们郗氏百余口家人的性命为陛下做担保，您所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听郗超这么一说，简文帝稍微放宽心了，可是转头一想，自己虽然贵为皇帝，整天却都过着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想想也真是憋屈呀，忍不住开始吟诵起来庾阐的诗：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这句诗意思是，有志之士为朝廷的危险而痛苦，耿直忠臣为了主上所遭受到的屈辱而哀伤。

简文帝吟诵着这句诗，想着自己所处的境遇，心情十分哀伤，声音听着也非常凄凉，做皇帝做到这个地步，确实很窝囊，听说郗超有假期要从建康奔赴会稽（绍兴）去看望父母，简文帝对郗超说，代我向您的父亲问好，郗公也是我的老朋友，如今国家社稷竟然到了这种地步，都是我个人的无能，本来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内心的惭愧，无法言表，简文帝一个人在那说着说着，又开始泪如雨下。

文言文原文如下：

初，荧惑入太微，寻废海西，简文登阼，复入太微，帝恶之，时郗超为中书，在直。引超入曰：“天命修短，故非所计，政当无复近日事不？”超曰：“大司马方将外固封疆，内镇社稷，必无若此之虑。臣为陛下以百口保之。”帝因诵庾仲初诗曰：“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声甚凄厉。郗受假还东，帝曰：“致意尊公，家国之事，遂至于此！由是身不能以道匡卫，思患预防，愧叹之深，言何能喻！”因泣下流襟。

出自《世说新语》言语篇

①荧惑入太微：古代这是帝位不保的征兆。

②荧惑：火星，古人视为灾星。

③太微：太微垣，在北斗之南。

④寻：不久。海西：海西公司马奕。

⑤登阼（zuò）：登上皇位。

⑥复入太微：火星再次进入太微垣。

⑦政当：只是。 政，同正，只、近的意思。

⑧大司马：桓温，曾任大司马，故称。

⑨百口：虚数，指全家，整个家族的人。

⑩庾仲初：庾阐，字仲初。

?尊公：敬称对方的父亲。

?遂：竟。

?身：第一人称代词，是我的意思。

?匡卫：匡扶保卫。

?喻：说明。

文言文直译

当初火星进入太微垣，不久海西公被废黜，简文帝司马昱即位，火星又进入了太微垣，简文帝很厌恶这种事，当时郗超担任中书侍郎正好在值班，于是简文帝把他叫进来说：“天命长短，本来不是我能预料的，只是不会再重复之前的那种事吧？”

郗超说：“大司马他正要对外巩固边疆，对内安定社稷，绝对没有那样的打算，臣愿用全家人的性命为陛下做担保。”简文帝就诵读庾阐的诗句：“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声调非常凄凉。

郗超请假去会稽看望父亲郗愔，简文帝说：“代我向令尊致意，国家社稷的事竟到了这个地步，都是因为我不能用正道纠正过失、护卫社稷，提前防患未然，内心之羞愧、感慨之深重，无以言表！”

简文帝泪如雨下，泪水打湿了衣襟。

要是自己能够做主，司马昱绝不会去当皇帝，可是他被命运裹挟，稀里糊涂就给扶上皇位，每天过着仰人鼻息、胆战心惊的生活，即使面对桓温的亲信郗超，他也是战战巍巍，以泪洗面，可是泪水终究换不来别人的同情，在位仅仅八个月之后，简文帝司马昱就在郁闷与恐惧之中忧愤而亡。

或许，这对于司马昱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解脱，如果上天再给一个机会，让他重新选择，打死他也不会去当皇帝，他宁愿当一个不问世事的会稽王，每天流连于会稽的山山水水，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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