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背后的魏晋 第64篇：石崇潘岳，白首同所归

杜牧的七绝成就非常高，尤其咏史一类，诸如我们耳熟能详的《赤壁》、《泊秦淮》以及《过华清宫绝句》等等，总是让人拍案叫绝，回味无尽，今天这篇世说新语我们还是先来欣赏杜牧的一首诗。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这首七绝的名字叫作《金谷园》，是杜牧经过西晋富豪石崇的金谷园遗址，追思往事而写的一首咏史佳作，很多朋友对这首诗肯定也很了解，尤其结尾那句落花犹似坠楼人，读着令人感慨万千。

这里的坠楼人是指石崇的爱妾绿珠，西晋八王之乱爆发，孙秀依附赵王司马伦，从而权势熏天，小人一旦得志就会乱耍威风，孙秀手里拎着权力的锤子看谁都像钉子，总想着到处锤上几下，孙秀向石崇索要绿珠，石崇平时交往的都是当时的名流，哪里看得上孙秀这种货色，立马拒绝，可是，得罪君子问题不大，得罪小人麻烦大了，而孙秀偏偏是一个睚眦必报的狠角色，他的报复随之而来。

当然，得罪孙秀的人可不止石崇这一个，还有大名鼎鼎的潘岳，这位潘岳是古代有名的美男子，形容男人好看都说貌比潘安，潘安就是潘岳，西晋初年文坛方面潘岳也是举足轻重的角色，绝对的重量级人物。

潘岳和石崇一样，平时交往的可都是金谷二十四友这样的人物，打心眼里是看不上孙秀的，所以难免对孙秀有所冷遇，孙秀没有发迹前，在潘岳的岳父手下任职，是供人差遣的小吏，我们知道魏晋社会等级之间分明，潘岳不太可能对这样的小吏有什么尊重，日常生活中对孙秀呵斥几句估计会有，潘岳自己多半也不会记得，可是，孙秀却铭刻于心。

孙秀跟着司马伦当上了大权在握的中书令，有一次潘岳在官署里迎面遇见了孙秀，潘岳看着孙秀心里有点乱，他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成了中书令，不过又不能装着没看见，于是上前打招呼，孙大人如今还记得我们当初的交往吗？潘岳是以套近乎的方式打招呼，毕竟以前自己和孙秀算是故人，或许孙秀心里也没忘记旧情，孙秀看着笑眯眯却别有深意地回答说，过往的点滴皆深藏心底，又岂能忘记。

说完这句话，孙秀便扬长而去，潘岳这才知道当年对孙秀的冷遇估计要给自己带来祸事了，一念至此潘岳心里便惴惴不安，可是小人报复心严重，潘岳想躲也躲不过，该来的终于要来了，孙秀下令逮捕石崇以及被牵连的欧阳坚石，命令发出之后，孙秀想想忽然阴森一笑，顺便把潘岳也给我抓过来。

石崇被五花大绑押赴到刑场之时，他并不知道潘岳同样大祸临头，等到看见潘岳也被押送过来，石崇大惊失色道，怎么会这样啊安仁兄，你也遭此毒手。

潘岳看着石崇惨然一笑，时也命也，季伦兄你还得三年前我们在金谷园的聚会吗，石崇回答说，当然记得，金谷集和金谷诗序是我的骄傲，哪怕这件事已过去三年，期间细节依然清晰，安仁兄所写大作我更是记得清楚，不信结尾四句我吟诵给你听。

春荣谁不慕，岁寒良独希。

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

于是，当着刽子手的面石崇声情并茂吟诵着，可是最后两句一吟诵完，石崇瞬时沉默了，潘岳接过话说道，季伦兄刚才我为什么要说时也命也，你看看这句白首同所归，说的不正是咱俩的命运么。

文言文原文如下：

孙秀既恨石崇不与绿珠，又憾潘岳昔遇之不以礼。后秀为中书令，岳省内见之，因唤曰：“孙令，忆畴昔周旋不？”秀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岳于是始知必不免后收石崇、欧阳坚石，同日收岳，石先送市，亦不相知。潘后至，石谓潘曰：“安仁，卿亦复尔邪？”潘曰：“可谓白首同所归。”潘《金谷集诗》云：“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乃成其谶。

出自《世说新语》仇隙篇

①孙秀：字俊忠，依附司马伦，专擅朝政。

②绿珠：石崇的爱妾，孙秀索要被拒。

③憾：恨。

④昔遇之不以礼：潘岳过去对孙秀无礼。

⑤畴昔：过去。周旋：交往。不：同否。

⑥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指心中念念不忘。

⑦欧阳坚石：欧阳建，字坚石，石崇外甥。

⑧市：执行死刑的东市。

⑨谶（chèn）：预兆，预言。

文言文直译

孙秀既恨石崇不愿意把绿珠送给他，又恨潘岳以前对自己无礼，后来孙秀担任中书令时潘岳在中书省碰到他，就跟他打招呼说：“孙令，您还记得我们以前的交情吗？”孙秀说：“那些事我念念不忘”潘岳这才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后来孙秀下令逮捕石崇、欧阳坚石，同一天也逮捕了潘岳，石崇先被押送到刑场，不知潘岳的情况，潘岳随后也被押来，石崇对他说：“安仁，你也这样了啦？”潘安说道：“我们两个人真可以说是白首同所归了。”

潘安在《金谷集诗》里写道：“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竟然一语成谶。

得罪小人的成本太大，孙秀的报复极其冷酷，石崇被杀害的同时，其家人也惨遭毒手，在此之前孙秀派人包围石崇府抓人的时候，绿珠直接从金谷楼上一跃而下，跳楼自尽，有的文章说绿珠的决绝赴死是对石崇的忠心，是一种殉主表现，我倒觉得不必这么看，绿珠活着的时候，是达官们的玩物，完全做不了自己的主，跳楼的那一刻，她心里或许想着这悲哀的一生，我终于可以做一回自己的主人。

几百年后，诗人杜牧徘徊在金谷园的遗址上，看着纷纷过往尽成废墟，心中充满无限的感慨，小杜的感叹看着是落花一般不由己的坠楼人，只是那些文字的背后更多的感慨却是针对不由人的世事变迁。

西风莫问绿珠魂，金谷空余杜牧文。

汉晋隋唐终作土，萧萧黄叶落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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