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背后的魏晋 第110篇：挤兑别人不如嘲讽自己

小时候寒暑假经常会去姥姥（外婆）家住，我姥姥手巧，不管农活还是针线活都很厉害，关于老人家干农活儿最清晰的记忆就是双手端着簸箕，变魔术一般地清理各种掺杂着谷糠或是杂质的粮食。

簸箕是一种常见的农具，用来簸去粮食加工过程中产生的杂质，北方用柳条编，南方多用竹编，工作原理还是非常好理解的，就是利用不同物质的质量有所不同，在运动中使之分离。

用双手端着簸箕让粮食晃动或者轻轻地扬起，谷糠空壳等比较轻的东西就会往前跑，站在有风的地方晃动时，谷糠就被风吹走了，留下的就是粮食。

铺垫这么多，是因为如今已远离传统农业，不少人对簸箕这个物件很陌生，不说一下怕有些年轻读者对此迷糊，因为今天这篇世说新语要提到这个。

司马昱没被桓温赶鸭子上架当傀儡皇帝前，是潇洒安逸的会稽王，王府经常会邀请一些社会名流参加活动，有一次司马昱邀请了王坦之和范启，王坦之大家对他很熟悉，不用多说，范启这个人看着有点陌生，其实此人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之前介绍孙绰完成游天台山赋拿给朋友看，从而诞生了成语典故掷地有声，孙绰那个朋友就是范启，他是东晋护军长史范坚的儿子，跟孙绰、袁宏等关系比较好。

王坦之到了会稽王府，就看见范启也刚到，两个人互相打打招呼，就要一起往里走，这时候的王坦之年轻有为，比范启小好几岁，可是官位却高出范启不少，奔着职场原则，范启旁边一闪，想让王坦之在前边先走，王坦之觉得不太好，毕竟范启的年龄摆着呢，就想让范启先行，两个人就站在门口互相谦让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出于尊老，范启先行。

走在范启身后的王坦之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开起了玩笑，簸之扬之，糠秕在前，这句话的意思结合上文很好懂，就是把范启给比作谷糠了，范启不乐意了，我说没说让你在前边先走？现在你心里咋又不舒服了，还把我比作谷糠，范启想了想也不客气，接着就回了一句，洮之汰之，沙砾在后。

洮之汰之，沙砾在后，这句话也很好懂，淘米或者淘金，用筛子在水中晃动筛选，混杂的小石块因为重量更大，会在运动中自动跑到后边去，范启这是在回击王坦之，没用的东西才呆在后边呢。

簸之扬之，糠秕在前：用簸箕扬去谷物之中的糠皮杂物，糠皮杂物就会漂浮在前面，这里是说王坦之以此指走在自己身前的范启为糠秕。

洮之汰之，沙砾在后：用水淘米洗米，米中的碎石会沉淀在下面，这里是指范启以此反击王坦之。

文言文原文如下：

王文度、范荣期俱为简文所要，范年大而位小，王年小而位大，将前，更相推在前；既移久，王遂在范后，王因谓曰：“簸之扬之，糠秕在前。”范曰：“洮之汰之，沙砾在后。”

出自《世说新语》排调篇

①王文度：王坦之，字文度。

②范荣期：范启，字荣期，官至黄门侍郎。

③简文：简文帝司马昱。

④要（yāo）：邀请。

⑤位：官位、职位。

⑥移久：很久。

⑦糠秕（bǐ）：米谷的皮和不够饱满的籽粒。

⑧洮：即淘，洗去杂质。

⑨沙砾（lì）：沙子和小石块。砾：小碎石。

文言文直译

王坦之和范启一同收到了简文帝的邀请，范启年龄大而官职小，王坦之年龄小而官职大，两个人将要前去拜见司马昱时，轮番互相推让，请对方走在自己的前面，彼此推让了很久，王坦之最终走在后面，王坦之就开玩笑说：“簸之扬之，糠秕在前。”范启回复王坦之说：“洮之汰之，沙砾在后。”

好多年前，我读这段的时候就想过世说新语是不是把两个人谁前谁后的顺序给写错了，您看，他们俩推让半天，转头就互相挤兑，那么刚才的彼此谦让是不是显得太虚伪了，多少有点不合逻辑。

假如王坦之谦让不过，走在前边，想必心里会觉得不好意思，于是自谦说自己是糠秕在前，而范荣期一看人家身居高位还能这么的谦虚，就赶紧说自己才是沙砾在后，顺序一调整，是否和谐多了，很多时候，挤兑别人的话要是用于自嘲，效果应该会更好。

当然这纯粹是我自己瞎猜，是用如今的思维去想象过去，魏晋时期的名士们应该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

簸之扬之，糠秕在前。

洮之汰之，沙砾在后。

魏晋士人心里想啥就说啥，这种斗嘴式的一来一往仔细想想倒也更符合那个特殊年代的风度气质。

一些平白的文字常常会在某个瞬间触动内心，某天随手翻阅史记，看到《孔子世家》这段：明岁，子路死于卫，孔子病，子贡请见，孔子方负杖逍遥于门，曰：赐，汝来何其晚也？

看到这一段，我突然就想到了我姥姥，那年放暑假去看她，老人家她也是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看见我第一句话是一样的埋怨，孩子，你怎么才来呢。

开头说起姥姥，又想起以前写的这段话，姥姥已经辞世多年，可是我经常会想起她，想起读史记读到孔子埋怨子贡时也会掉眼泪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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