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散后,已是月上中天。夜色如水,带着初夏微醺的暖意,流淌在靖安王府亭台楼阁之间。送走张先生等人,遣退了下人,南宫烬与苏清颜并未立刻回房歇息,而是不约而同地,信步来到了王府后花园的莲心湖畔。
莲心湖是王府花园的中心,湖面不大,却因引了活水,清澈见底。此时湖中睡莲未开,只有田田荷叶铺陈水面,在月色下泛着幽幽的碧光。湖畔一座精巧的六角亭,名曰“揽月”,飞檐翘角,在溶溶月色中,静默伫立。
两人并肩步入亭中,凭栏而立。夜风拂过,带来荷叶的清香和湖水的微凉,也吹动了苏清颜的裙裾和南宫烬的袍角。月光如银纱,轻柔地笼罩着他们,在湖面上投下相依相偎的、朦胧的影子。
白日里的喧嚣、应酬、算计,仿佛都被这静谧的夜色与清凉的湖水涤荡而去,只留下内心最真实的宁静,与身旁之人清晰可闻的呼吸心跳。
南宫烬侧过身,看着苏清颜在月光下愈发显得清丽绝俗、却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苍白的侧脸。湖光月色映在她清澈的眼眸中,如同落入了点点星辰,美得令人心悸,却也让他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这两个多月,对她而言,是真正的生死劫难。身中奇毒,坠入深谷,在鬼门关前徘徊……即便如今毒解大半,身子也调理得有了起色,但那消耗的元气,眉宇间沉淀下的、与她年龄不符的淡淡沧桑与疲惫,却非朝夕可复。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夜风的微凉,轻轻拂过她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将其别到耳后。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与他平日冷硬的模样判若两人。
“还疼么?”他低声问,目光落在她肩胛处——那里,是“玄阴透骨针”留下的伤口,虽已愈合,只余一道浅淡的粉色痕迹,但每每想起那日的凶险与她挡在他身前的决绝,南宫烬便觉心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带着钝痛。
苏清颜抬眸,对上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与后怕,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漾开一抹清浅的、安抚的笑意:“早就不疼了。王爷的药很好,我自己也调了生肌玉肤的膏子,连疤痕都快看不见了。”
她知道他问的,不仅仅是伤口。更是那毒发的痛苦,坠崖的恐惧,以及在深谷中等死的绝望。
“可我疼。”南宫烬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指尖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情感,“每每想起你挡在我身前,想起你气息奄奄的样子,我这里……”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就疼得厉害。”
掌心下,是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苏清颜能感觉到,那心跳,因他的话语,而微微加速。
她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冷硬、强势、杀伐果断,才是他给外人的印象。可只有她知道,在那坚硬冰冷的外壳下,藏着一颗多么炙热而柔软的心。他会因她受伤而震怒疯狂,会为她挡下所有风雨,会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后,也会在此刻,用最笨拙却最真诚的话语,诉说他的心疼与恐惧。
“都过去了,烬。”她第一次,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唤出了他的名字,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与力量,“你看,我们现在都好好的,在这里,看着月亮,吹着风。我们还解了毒,得了‘火莲心’,江南也安定了。我们……很幸运。”
南宫烬因为她那一声“烬”,眸色骤然加深,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愫。他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清颜,”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挖出,带着滚烫的温度,“在江南,在青龙堰,在东山县,在毒龙岭的每一个日夜,我都无比清楚一件事。”
他顿了顿,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目光锁着她,不容她闪躲:“我南宫烬此生,可以没有这靖安王的尊荣,可以没有这滔天的权势,甚至可以没有这条命。但我不能没有你,苏清颜。”
月色无声,湖水静默。唯有他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苏清颜的心上,激起层层涟漪,最终汇成汹涌的浪潮,几乎要将她淹没。
“起初娶你,是形势所迫,是利益权衡。我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一段相敬如‘冰’的婚姻。”他继续说着,目光悠远,仿佛回到了最初,“可不知从何时起,你的冷静,你的聪慧,你的坚韧,你的医者仁心,甚至是你偶尔流露的、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与神秘,都一点一滴,烙印在我心里。”
“看到你为我施针制药时的专注,我会觉得心安。看到你在灾民中忙碌的身影,我会心疼,却也骄傲。看到你身处险境却依旧镇定自若,我会敬佩,更会恐惧——恐惧失去你。”
“在青龙堰,你提出炸山分流时,我震惊于你的胆识与机智,更后怕你的冒险。在东山县,你为我挡下那致命一击时……”他的声音骤然哽住,眼中赤红一闪而逝,那是刻骨铭心的痛与悔,“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你对我而言,早已不是‘王妃’,不是‘盟友’,而是我南宫烬的命,是我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光和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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