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的祠堂夜罚,在天将破晓时结束。
当嬷嬷打开祠堂大门,看到苏清颜依旧腰背挺直地跪在蒲团上,面色平静,甚至看不出多少疲惫之色时,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诧异。这位大小姐的韧性,远超她的预料。
苏清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脚,看也没看那嬷嬷一眼,径直走出了阴森的祠堂。晨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让她精神一振。那个神秘的垫子和点心,她已妥善处理,未留痕迹。
回到梧桐苑,张婆子早已备好了热水和清淡的早膳,见到苏清颜安然归来,明显松了口气,伺候得更加尽心。
苏清颜刚用完早膳,正准备梳理一下府内情况,柳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又来了。这次,嬷嬷的脸上却带了几分不同于昨日的、略显复杂的恭敬。
“大小姐,宫里来人了,太后娘娘懿旨,召您即刻入宫觐见。”
太后召见?
苏清颜眸光微闪。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她昨日才回府,今日太后便急着召见,看来,她这个“翊王妃”的头衔,牵动了不少人的心。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她不动声色,吩咐张婆子找出她最好的一件衣裳——依旧是半旧的月白色襦裙,虽不华丽,但干净整洁。她简单梳洗,未施粉黛,便随着嬷嬷来到前厅。
一名身着深蓝色宦官服饰、面容和善的老太监已等在那里,见到苏清颜,并未因她衣着朴素而流露出异色,反而笑眯眯地行礼:“咱家慈宁宫管事太监刘安,奉太后娘娘懿旨,请苏小姐入宫一叙。”
“有劳刘公公。”苏清颜还礼,举止得体。
乘坐着宫里来的青帷小车,穿过重重宫门,最终在慈宁宫前停下。慈宁宫不似其他宫殿那般金碧辉煌,反而透着一股庄重宁静的气息。
进入殿内,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暗紫色宫装、头发花白、面容慈祥却目光深邃的老妇人,正是当今太后。她身旁侍立着几位宫女嬷嬷,下首还坐着一位宫装美人,眉眼间与南宫烬有几分相似,气质温婉,应是某位公主或嫔妃。
“臣女苏清颜,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苏清颜依礼参拜,姿态从容,不卑不亢。
太后打量着跪在下面的少女,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衣裙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语气温和地道:“平身吧,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苏清颜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太后。
四目相对,太后心中微微一动。这姑娘的眼神,太过清澈平静,没有寻常官家女子初见天颜的惶恐,也没有即将成为王妃的骄矜,倒像是一潭深水,波澜不惊。这份气度,在她这个年纪,实属罕见。
“嗯,是个齐整孩子。”太后点了点头,语气更温和了些,“一路从庄子上回来,辛苦了吧?在府里可还习惯?”
“回太后,臣女不辛苦。能回府承欢膝下,是臣女的福分。”苏清颜回答得滴水不漏,绝口不提昨日回府的刁难和祠堂受罚之事。
太后眼中掠过一丝赞赏。是个懂事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旁边那位宫装美人笑着开口:“母后,您看苏小姐多会说话。模样也好,瞧着就让人喜欢。七皇弟真是好福气。”此人正是南宫烬的同母姐姐,安阳长公主。
太后也笑了笑,对苏清颜招招手:“好孩子,到哀家身边来。”
苏清颜走上前。太后拉起她的手,触手只觉得指尖微凉,掌心却有薄茧,绝非养尊处优之手。太后心中又是一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哀家知道你这些年受委屈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如今皇上赐婚,你与烬儿是天定的缘分。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若是在府里或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来慈宁宫告诉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这话,既是安抚,也是撑腰。显然,太后对镇国公府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
“多谢太后娘娘怜爱。”苏清颜垂眸道谢。
太后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通体翠绿、水头极足的翡翠玉镯,拉过苏清颜的手,亲自为她戴上:“这只镯子,跟了哀家几十年了,今日就赏给你了。望你与烬儿日后夫妻和睦,同心同德。”
玉镯触手温润,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极品。更重要的是,这赏赐背后代表的意义——太后的认可和庇护。
安阳长公主笑道:“母后可真偏心,这镯子儿臣求了许久您都没给呢。”
殿内气氛一时颇为融洽。
苏清颜再次谢恩,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太后的善意或许有几分真心,但更多的,恐怕是出于对翊王南宫烬的维护,以及对朝局平衡的考量。这只玉镯,是护身符,也是警示。
又在慈宁宫陪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大多是太后问及她在庄子上的生活,苏清颜避重就轻,答得从容。约莫半个时辰后,太后露出倦色,苏清颜便适时告退。
刘公公亲自将苏清颜送出宫门。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苏清颜摩挲着手腕上那只冰凉的玉镯,目光沉静。
宫中一行,看似顺利,却暗藏机锋。太后这棵大树,她可以借势,却绝不能完全依靠。真正的立足之本,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
而那位未婚夫,至今未曾露面,态度莫测。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博弈。
马车驶向镇国公府,新一轮的暗涌,正在那里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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