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他从相邻的铺子里打听到二三消息。
隆家食店的主人自岭南而来,于上京之中经营了四十多载。
因冬日做的羊羹味道鲜美,是为上京一绝,生意一向不错。
老店主年迈思乡,其子恤老,便将铺面关了携父返乡养老。
又闻,店主常与人道,在老家时,他家与斫琴世家黎氏比邻而居。
旁人不肯信,都道他胡乱攀亲。
苏大默默在心里头掂量,那夜店家唤老者“黎老家主”,兴许老者便是出身斫琴世家黎氏一族。
等他再熬两年,调去别处当差,到时候接个往岭南去的差事,也能顺道寻访一下那位老人家。
然而,世事总与愿违。
来年冬,晋王谋逆如惊雷贯地,砸得上京之中人人自危。
去岁,群臣谏奏求立储君。
晋王诸涚虽非先皇后所出,却是当今陛下名正言顺的皇长子。
且为人谦和敏慧,文武兼备,在上京少俊中颇得推崇。
束发之年就能代天子长行,攀越过龙眉山出使师宿王庭。
面对势众的王族,晋王铮铮直言何为王道,痛斥师宿游民劫掠南旻百姓的财物的暴行。
在唏嘘声里,他不卑不亢,细数龙南军历年来的俘获,警告师宿王务必约束好族人。
否则有朝一日,南旻的天子生怒,慕风将军便要亲率龙南军北上,势必踏破师宿的王帐方才勒马南回。
晋王少年时勇慑北虏的事迹,南旻妇孺皆知。
当听到晋王去南府兵换防后迟迟不肯上交虎符,还暗中私调南府兵驻在上京郊外的时候,皇帝先是感到难以置信。
他不相信,自幼端方正直的长子会做出这般悖逆行径。
急忙派振武卫护送太傅谢石出城,探询晋王此举用意。
得到的消息是,晋王称朝中有小人蒙蔽圣听,带南府兵回上京是为了清君侧。
彼时皇帝正值壮年,膝下子嗣众多,没了晋王,还有宁王、楚王……
只要皇位稳固,不愁后继无人。
谢太傅出城劝降前问过他,是否要将晋王押入若卢狱。
他说:“他若肯束手就擒,朕就还当他是小儿胡闹,既往不咎;若是执迷不悟,就不必带回来了,朕的膝下多的是好儿郎,不差他一个。”
此话一出,那个令他骄傲的长子再也没有走到他的面前。
晋王谋逆事败,谢太傅劝降不成,急调平湖与胥山驻军来解上京之围,将尚未开始攻城的逆军团团围住。
谢太傅再次传达皇帝的旨意,劝晋王跪降,谁料晋王自知大势已去,于牙帐之中**谢罪。
晋王自戗,谋逆之行便成了铁证,皇帝下旨彻查晋王逆党。
廷尉的人即刻出现在上京的大小街巷,持诏搜捕附逆罪党,什么清贵之后、王孙公子,只要跟晋王走得近些都跟着遭了殃。
苏大记得,就连太学祭酒家的小郎君也被按罪问斩了。
行刑前夜下了好大的雪。
广莫门内外白茫茫的一片,那日正好轮到他在城楼上当值。
亲眼目睹了公子王孙们引颈就戮。
殷红的热血洒在雪地里,红的红,白的白,跟宰了鸡鸭无甚区别。
令他没想到的是,远在岭南的黎氏竟然也牵涉其中,家毁人亡。
后来他救驾有功,得陛下赏识封王进爵,曾派人到岭南打探黎家的情况。
多方周旋,拾得黎氏白骨收葬于此。
黎氏罪名加身,按律不得修坟立碑,便让人将他家一块传世桐木置于墓前。
“你既决心寻杨县令复仇,想必是见过那黎氏五郎的尸身。”安平王沉声问道,“你将他埋在了何处?让刃月带你过去取来合葬在此,也算他家人团聚。”
传言安平王杀人无数,还不曾听说他会埋人,不想他竟还是个知恩图报的。
齐彯怎么想都觉怪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便见安平王眯起眼,思忖道:“你莫不是在想,黎九娘是否也在这座冢内?”
“放心,那黎五郎有些手段,竟能避开此地土人耳目,将其妹棺椁葬入黎氏祖茔。”
那也算不得团聚,齐彯谨慎地眨眨眼。
安平王好似能听到他的心声,望着四方封土,肃容道:“别急啊,此处权且收骨,总比日晒雨淋的好,将来终有归葬祖茔的一日。”
他要替黎氏翻案,齐彯心下咂摸出味来。
昨夜他能活命,兴许也是因为安平王发现他与黎氏有关。
不管怎样,安平王与他目的一致,甚至算得上是帮手了。
他无须再疑,当即与刃月渡了河,去往乱葬岗阳坡的大柏树下觅得新土,将黎五郎迁往河谷草亭。
回还时,伯鱼已在草亭下挖好坑,躲在阴凉处揩汗。
见齐彯他们回来,安平王不过瞥了他一眼,忙又跑上前帮忙。
三人合力添土,倒也赶在天黑之前收拾停当。
四人复又上了竹筏,借竹篙之力往河的上游行去。
少顷,月出东山,两岸夜色朦胧,耳畔水声不绝,时有水禽惊飞鸣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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