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裹了身旧毡裘,身形不似羌人高大,蓬头垢脸,唯独一双眼睛很亮。
好在冯骆明心志坚韧,受了这许多酷刑,意识还算清醒。
齐彯不知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只看到襟口露出的地方,尽是火烙、鞭笞的痕迹。
就连十指,也有半数的甲片被人生生剥下。
露出来的地方,除了脸上仅有些青紫淤斑,其余不见一块好皮,稠黏的血肉上随处糊着血痂。
便是因刑伤剧痛的折磨,加上失血较多的缘故,此时的冯骆明形容枯槁,不见当年神采。
“义兄,是我啊!”
齐彯激动地奔上前,“二郎,齐二郎,你在营陵结拜的义弟呀!”
“二、郎……”
冯骆明偏头看他,混乱地回想起营陵围城之夜,“义弟?”
见他还能记起自己,齐彯喜出望外,不住地点头。
“没错,是我,义兄撑住,我来带你出去。”
他伸手,欲替冯骆明解开缠身的铁锁。
可等看清柱骨两侧,深深陷进皮肉的铁钩,齐彯心都快揪作一团,犹豫得不知从何处落手。
人……
怎能狠心至此!
半晌不见他有动作,冯骆明垂眸。
看到齐彯眼中的惶恐与挣扎时,眸光不由轻颤,会心一笑。
还真是他印象里的齐二郎呀!
不料,胸腔的震动扯动铁钩,引得皮肉底下一阵抽痛。
使他不得不抿紧皲裂的唇,咬牙挺过这阵锥心的痛。
“义兄……”
见他忍受痛楚时,煞白的脸上滚落汗滴,齐彯不免有些担心。
痛意稍缓,冯骆明吃力地仰起脸,“不妨事,你莫怕,替我解开手上的镣铐……快!”
“哦、好,义兄稍待。”
齐彯手指仍有些僵硬。
却还是紧咬着唇,凭意志弯折不很灵活的指节,试出了开镣铐的那把钥匙,磕磕绊绊替冯骆明解开双手的束缚。
失去牵力,久缚的双手顺势垂落,缓滞的血流瞬息涌向指尖,麻痒伴着刺痛在血肉里蔓延。
便是在这当口,冯骆明倏地抬起右臂,摸向颈间。
齐彯才替他解开足铐,未及起身,只听两声闷哼,铁索丁零当啷砸落在地。
猛地仰头去看。
望见冯骆明柱骨上方,两只血洞里汨汨淌出血来,滴滴、答答正往下落。
视线往上,扫了眼他脸色,本就憔悴的面容愈见苍白,情况很是糟糕。
他慌里慌张起身,替冯骆明按住流血的伤口。
强烈的痛觉刺激下,冯骆明的身子本能地绷紧,仅存的气力也快耗竭。
离了束缚,虚弱到极点的身子晃动几下,便瘫软着下滑。
幸得有齐彯及时搀扶支撑。
“义兄、义兄……”
冯骆明意识短暂模糊,隐约听见耳边有人焦急地唤他。
强撑着张开涩重的眼皮,大口喘息凉夜里的冷气。
“义兄,能听见我的话吗?”
见他睁眼,齐彯眼睛亮起,欣喜地说:“你可千万要撑住啊,义兄,溯明在外面接应,我们一定能活着离开这里!”
感受到殷切的目光,冯骆明缓缓点头,齿缝里艰难咬出声“好”。
武将的风调,使他不甘忍受身体的孱弱。
哪怕还剩一口气,也必是要攒力突围。
奈何,自卑狄落入敌手后,往利辛严刑逼问稽阳骑在稽洛山布防的细节。
他自是宁死也不肯说。
不说,往利辛就叫人断了他的食水。
食不果腹,还要受乌鹫等人折辱施暴。
一身的伤,加上饱受摧残的心神,冯骆明撑到此刻已是到了极限。
监室之内本就昏暗。
极度虚弱的他,视线仿若隔了层水浪。
朦朦,胧胧。
看着齐彯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倒在掌上拨拨拣拣,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最后,好似下定了决心,毅然捻起一撮往他嘴边送来。
见冯骆明眼神虚空,盯着他的手,齐彯才想起解释,道:“这是疗伤的丸药,我虽不知义兄伤得如何,却知此药神奇,伤重之人服下可长蓄精力。”
知他无恶意,冯骆明了然颔首,垂头将丸药含服。
他身上仅着单薄的里衣,外头正落雪,身子弱似常人,更是受不得风寒。
齐彯忙脱下毡裘,仔细替冯骆明披好,弯腰将人带上了背。
“义兄撑着些,切莫昏睡了去,待出得羌人的营盘,我再喂你些丸药。”
说着,他掂了把背上轻飘的瘦骨,两手轻握毡裘底下的胫骨,碎步走出监室。
沿昏昧的隧道向外间走去。
不多时,便可见隧道尽头暖光灿然。
齐彯背冯骆明出了隧洞,喘息着扫视了眼刑室。
四壁的油灯摇曳着橘黄的火光,乌鹫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与他离开时没有分毫差别。
似乎,自他进隧洞后便再没人来过。
齐彯定了定神,忐忑地想:还好,乌鹫的尸首没被人发现,可……
外头如何了呢?
也不知溯明他过来了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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