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了帐子,冰雪蜂拥又至,夺走毡裘上单薄的热气。
只在须臾,裘衣外面融化的雪水又结起冰霜。
白雪宛如杨花飞絮,漫空卷舞飘飞,缠落在人的衣袂鬓发。
连打三五个喷嚏后,齐彯晕头晕脑地辨出营窟的方向。
手里拎着食盒,向西走过几顶毡幄,脚下的地忽震了起来,他讶然顿步。
少顷,侧前方的毡幄后传来铁片摩擦碰撞的声。
齐彯寻声抬眼,即见一列羌人兵,身披甲胄,手执枪戟,从毡幄间的窄道走出。
这些羌人身量本就高,今又披了厚甲,一个个越发显得壮似小山。
远远看到,就足以令人心惊胆战,遑论夜半忽逢,他们列队踏步走来。
铁枪上竖的银刃亮铮铮,一路行来不沾片雪。
杀气凛冽,先人而至。
望着朝自己走来的黑甲,齐彯吞了吞口水,搂紧胸前食盒,强作镇定往斜后方退撤,后背抵上覆雪的毡幄方止。
羌人兵戴铁盔的头颅高高昂起,似乎压根儿就没看见他。
铁甲片的敲击声在这雪夜里格外清晰。
领头的黑甲鼻梁高挺,眼窝浅黑,深幽的眼瞳好似夜林里的鸱鸮,犀利敏锐。
与之对视后,齐彯匆忙低下头,却还是被那双伺猎的瞳目捕捉到视线里的慌张。
巡营的队伍忽然停下,有人用羌人语朝这方吆喝了声。
霎时间,齐彯全身流淌的血液都被这声喝骇得一凝。
脑袋里浑噩空白,却还是忍着畏惧,抬起头回看过去。
那人走出队列,脸面多被眉庇与吹返掩去。
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奈何齐彯一个字音都听不懂,惊惧之余又添疑惑。
就在他张手揪向齐彯的时候,队列前方的黑甲开口说了句什么。
那人动作顿住,扭头应了句,听黑甲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才收回手,嘴里念叨着什么退回队伍中。
齐彯被羌人此番粗蛮的举动吓在原地。
目光愕然,望向领头的黑甲。
却见眉庇之下,那双锐眸也正注视着他。
确切地说,从遭遇的开始,那人就一直在盯他。
奴隶不得亵渎主人。
齐彯虽不是真正的彘奴,却因此行希图紧要,身入狼穴,不得不遮人耳目,亦不敢与黑甲久视。
抱久了食盒,肩臂胀胀地发麻,使他不得不掀开毡裘,手忙脚乱调整食盒的位置。
许是黑甲终于看清他怀里抱的东西,忽然“咕噜……咕噜”又说起了话。
齐彯不解,抬头看了去,黑甲忽又闭嘴不说了。
他一人,立在雪中,迎上羌人十几道审视的疑目。
“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齐彯在心里无声地喊。
想来意识到对方听不懂,黑甲抬起胳膊挥舞几下,做出驱赶的样子。
齐彯愣神思索片刻,明白过来这是叫他离开,忙堆起笑来,冲一众黑甲点头致谢。
两手搂紧了食盒,脚下忙不迭踩雪前趋。
回风吹雪,羌人短暂低语后,便又列好队继续巡营。
生怕路上再出岔子,齐彯步履匆匆,双目直直注视前方营窟所在的横丘。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年轻的心脏有力地搏动着,连带着偾张的血脉里丝丝流淌的热血都像燃烧了起来。
溯明去哪儿了?
他真能及时处理掉外头的守军吗?
齐彯不确定地看了眼四周。
除了雪,还是雪,暗夜里再没旁的身影。
营陵那夜过后,他的手再没沾过血。
可是等会儿,就不得不与人搏命,拼一个你死我活。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何况生死。
尽管心里头早有准备,临到阵前,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彷徨起来。
转念又思——
这世间,何人不是小心求存?
恐脏鱼腹,犹贪雀生,困境之中更不会轻易抛却生机。
从他决意替牧尘子师徒,还有宿川黎氏讨个公道伊始,他便将道义置于了生死之上。
生既无畏,死亦何惧!
寻不到邱溯明踪迹,那就只能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对敌经验的欠缺使齐彯心中十分不安,不觉慢下步子,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
突然,食盒抵在胸口,有东西硌了他一下。
齐彯探手摸了出来,见是只巴掌大的小木盒。
摇动时,还能听到里头有东西磕碰的声,模糊还有点印象……
他拍着脑袋回忆了会儿。
猛然想起,这是出发前周全打发人送来的“小玩意”。
木盒上面浅浅浮雕了一幅人物山水图。
打开后,里头紧凑排列着六只尾指长短的细白瓷瓶。
瓶身也描绘有形态各异的草木。
齐彯从旁抠出只描有兰草的瓷瓶,手指擦过盒底,摸到点粗糙。
又伸过去重新摸了,发现平滑的木面确实散列着几道滑痕,像是字迹。
常年打铁的缘故,他的指腹磨起了层薄趼,不得不屈起指,用指节来摩挲盒底刻痕。
仔细辨了好一会儿,总算摸清那刻痕是“黄连散”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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