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层云接地,逐渐吞没中天式微的白日。
凛风肆虐,卷过旷野山地。
猝尔,雪片如桃瓣飘坠,纷纷扬扬,笼盖四野。
山峦间,黄绿斑驳的草甸一望无垠。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踏草飞掠而过,蹄声笃笃,望东疾驰。
越在前头的白马正是宋阿福的坐骑“照雪”。
昨夜,齐彯全神贯注给人拔箭的时候,老金拣出几样草药,叫邱溯明熬煮后替照雪擦洗伤处。
是以一夜过后,照雪后臀的伤口有了愈合的迹象。
吹起哨音,它立刻抖擞了精神,跑在前面带路。
飞电驮上齐彯与邱溯明,紧追在后。
齐彯不擅骑术,御马慢跑尚可,长途追索就有些力不能支,只好与人共骑。
邱溯明黑衣挺劲,握缰御马在前。
鬓边碎发被风雪撩动,一如逆风飞扬的马鬃。
反手抚上打在手背上的一绺马鬃,乌黑油亮,手感甚是不错。
心下不由得艳羡:白毛从哪儿弄来的好马,养得油光水滑的皮毛黑缎也似,怎的自个儿却顶了头白毛,怪哉,怪哉!
正想着,忽觉腰间一松,忙垂眼去瞧。
见是勒在腰间的系带松脱,胸中霎时鼓满闷气,切齿吼道:“齐彯——”
“怎么了?发生何事?”
齐彯揪紧黑袍后腰的衣料,手背在风里吹僵,手心里却是冷汗涔涔。
“我说,你能不能换个地方抓呀!”
少年的话音碎在风里,听不真切。
“什么……”齐彯满腹狐疑,不由得攥紧手心,贴近了些,使劲儿地喊问,“你说什么?风太大了,听不清啊。”
这人聋了不成?
邱溯明憋着口老血,偏头嚷道:“松手哇——本少侠要脸呐 ,不想拎着绔腰同人打架。”
“松、绔……你内急啊?”
齐彯有些犯难,“要不……你还是忍一忍,方才翻过的那片山林应是稽洛山东面的小峰,咱们已在渠夜地界,前面离羌人的营盘不远,再忍忍就……”
唯恐跟丢了照雪的影踪,他苦口劝着,哪知邱溯明不是内急,是心急。
说句话怎么就这么难!
“啊——”
少年陷入绝望,仰天长啸,惊起低头啃草的牛羊引项瞻顾。
白草密长,最易藏匿住危险。
在这片草地上生长久了的牛羊,吃草时都格外警惕,稍有风吹草动,便要昂首久久地瞻望。
一边心慌意乱地甩着长尾,生恐哪里蹿出条凶虐的豺狼。
向晚,落雪如悬羽洒坠。
暮色苍茫中,照雪带引飞电越过丘峦,踏着覆雪的衰草攀上一处高岗。
疾奔了四五个时辰后,它终于止步在这片木叶凋尽的疏林。
邱溯明跟着勒马,旋身翻下马背,顾不上抖落衣上尘雪,忙不迭去理松垮的腰带。
马上的齐彯四肢僵硬,挣扎许久终于跌落马下。
幸得薄雪底下积的落叶厚实,倒也没摔痛。
他忍着筋骨里钻心的麻痒翻了个身。
整日紧绷的脊背枕上蓬松枯叶的刹那,满身倦意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舒坦得忍不住长呼一口气。
头顶的雪还在落。
嗒——
嗒、嗒……
极轻的声,雪瓣砸在脸颊、耳畔、发间……
触肌的瞬间便就消融,化作一汪不深不浅的水,冰冷销骨。
这样冷的雪天,缩在马车里头假寐都觉怡然。
蓦然想起营陵惊鸿一顾,檀袍少年遥荡恣睢,来去如风。
一时坚如铁锥,不畏险急;一时炽如暖阳,光耀他人。
记忆中,冯骆明踌躇满志的模样鲜活如昨。
一想到此刻,这样鲜活的他陷落敌手,生死未卜,此身,此心的疲惫又算得了什么。
齐彯不敢怠惰,一骨碌爬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水迹,拖着僵硬的腿脚上前,与伫足远眺的邱溯明并肩站定。
这处小山丘不高,长满了草木,夜里黑压压的一片。
就连林间窸窣移动的活物,也都融入了浓稠的夜色。
或许宋阿福他们便是看中此处隐蔽,也曾在此伫足北眺,所以照雪来到此处便止了步。
群峦包围里,一顶顶毡幄星罗棋布落满皑雪,映出星点火光。
“此处竟有这么多毡幄!”
齐彯眼底震颤,顿感头皮发麻。
邱溯明静目了望远方,听见声轻点下巴,回应道:“少说也有三五百顶,一顶毡幄住上十人……”
“还真有三五千的羌人兵在此驻扎。”
齐彯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面前的少年忽然回眸道:“把马藏好,找个避风的地方躲着,等我消息。”
“你、你要去哪儿!”齐彯偏头看去。
“不先进去摸清门路,怎么知道他们把人拘在何处。”
“你一个人去!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那不然……你随我同去?”邱溯明随口一说。
不意,齐彯想也不想就一个劲儿地点头,反而叫他认起真来。
“算了,你等在这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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