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低沉,丝雨夹着米珠大小的霰粒洒落旷野草甸。
东边的山丘上,白草成片生长。
狭长的花序长满灰白色的茸毛,状如狼尾,摇曳在风中。
丘峦之上,一匹银雪纤骊腾跃而出。
背上的人影伏身勾抱在肩颈,姿态怪异。
马蹄踏折白草,斜驱北上,不像是奔着粮车而来。
寒风侵肌,邱溯明提剑冒雨疾追而来,却见飞奔的快马折向北行。
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驻足抱剑观望,忽听身后传来老金粗哑的讥刺。
“接着追啊,你不是跑得挺快的吗?怎么不追了?”
老金身穿雨蓑,脸面隐在风笠底下,行动却分外敏捷。
说话时,他身子犹在百步之外。
不过须臾,脚下生风也似追至少年身侧。
月余的相处,邱溯明早就将老金的脾性摸清。
这白毛尊容不堪入目就罢了,为人自大且狂妄,言辞还极其粗鄙。
嗜好是……倚老卖老!
呸!
他这年岁实也算不得老。
不过是仗着比旁人多活了十来年,故作老成,动辄拿训诫的语气来寻衅。
都是江湖上混过的,师父禄川还不曾用这样的口吻同他说过话。
白发金三,他算得上是哪根葱?
且不论二人往昔过节,单是这样听他说话的声气,都叫邱溯明心塞恶寒。
是以,当老金怪声怪气的出现在旁,邱溯明头皮一阵发麻,当即转身,打算回去钻车里好生暖暖。
正值此际,面北狂奔的白马忽然掉头,向后回返几步,停下撩蹄长嘶。
邱溯明眯起眼,细看马背,才发现上头的人影不见了。
视线顺着马腿下移,草甸上招摇的白草花缺出一块来。
那人从马背上掉下来了。
他等了会儿,不见人影站起,连忙看向身侧老金。
二人互换眼神,扭头一径疾掠上前。
远处看到的人影,因在马上颠簸疾驰,看来模糊不清。
此刻,他掉落在草地上,身边除了认主的白马,别无党羽。
近至跟前,二人惊讶地看到,白马的后腿上方有几处裂伤。
伤口流淌的鲜血被风吹干,结成暗黑的痂,又在剧烈的奔跑中不断拉扯、开裂。
裂隙越扯越深,犹有鲜红的新血从肉里渗出,滴落在雪白溜滑的皮毛上,鲜艳刺目。
老金养过马,看了眼这匹马的骨架和皮毛就能断定,这是匹战马。
但看地上趴伏的人,右肩与左侧大腿上各插一根断箭,刺穿了身上的毡裘,洇开的血色暗沉干结,显然中箭有了些时候。
怪就怪在,这人乍看是胡人装束,却长着张汉人脸孔。
晌午才过,笼在雨雾里的天地昏沉沉的,似至薄暮。
齐彯赶来时,雨中夹的霰少了些许。
老金探手试了鼻息,又摸他脉息,确认那人还有气。
邱溯明赶回头报信。
得到消息,齐彯随手拿了顶斗笠,匆匆系上披风赶来。
饶是早有预料,还是被眼前的血腥冲击心神。
“那马果真为战马?”他竭力稳住气息问道。
老金清过喉咙,郑重析道:“稽洛山天寒草稀,边民养在山谷里的,还是百年前从渠夜引来的矮脚马。
“稽阳骑以骑兵为主,战马不可或缺,尤其在对付擅长马上作战的渠夜羌人时,战马的速度与耐力至关重要。
“羌人还在西胡时便极擅养马,他们纵马中州,占据了蒲河下游广袤的草地。
“这些年,他们不断改良从西胡带来的矮脚马,操练骑兵,对稽洛山虎视眈眈。
“他们驯养出的马匹骨骼结实,肌肉健壮,速度与力量远胜传入南旻的矮脚马。
“正因如此,渠夜王严禁牧马人向南旻贩马。
“信国公书剑年统领稽阳骑时,曾叫人诱捕迁徙至稽洛山的野马,与军中战马配种,培育出的就是这种高肩壮骨的战马。”
齐彯颔首,弯身蹲下。
那人侧身躺卧,胸口轻微起伏,脸唇干燥起白,是失血过多的迹象。
“人还昏着,泥……邱、邱溯明给他喂过丸药,怕是不顶用。”老金跟着蹲下,在旁唏嘘。
此人来历不明,箭镞几乎完全没入肉中,处理起来很是麻烦,救么还要耽误正事,若叫他来选,断然不会自讨麻烦。
“救人要紧,荒郊野地找不到医工,得赶快替他处理伤处。”
营陵围城之际,齐彯见过医工替人治伤,却从未亲自上手试过。
齐彯没有惊动柳凝,让他领着粮车继续赶路。
此刻,在他身边,仅有老金与邱溯明可以帮手。
齐彯抬首,求助地望向二人。
邱溯明单手抚摸下巴,眉心浅皱,“我没中过箭,不会处置箭伤,他这血都快流干了,到我手里只会死得更快。”
“我……我能帮那匹马治伤,这人半死不活,我若动手,他立马就能断气。”老金蹙着眉,风笠下散着几缕白发随风轻扬。
罢了,求人不如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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