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柳凝躲在屋里焚香,祝祷之诚感动了上苍,还是云中水汽耗尽,兴不成雨。
连落了四五日的雨真个收住。
众人大喜若狂,忙不迭理好行装,赶车上路。
连阴雨止,天虽放了晴,却刮起北风。
白日惨淡空悬。
被雨水耽搁下的几日,不得不匀进日后的行程,昼夜兼程往稽洛山赶。
鸡鸣前,粮车便要上路。
顶风北行,裹上厚衣也抵不住朔风的凛冽。
当然,这也意味着,一行人离稽洛山越来越近。
晨风裹露,沾湿眉睫鬓发。
呼吸间喷出的热气,化成一缕缕白烟,散进风里。
邱溯明不时拿手揉搓快要冻僵的脸颊。
掌心那点余温禁不起挥霍,渐渐连手指都不大灵活。
过去好久,天才彻底亮堂。
赶了两个多时辰的路,终于停下歇脚,生火烧水,用朝食。
天一寒,就糇粮也须热水才好下咽,暖身解乏。
“冻死个人啦!”
没法子,邱溯明实在受不住北地的寒。
车才停稳,他便将手里马鞭向后丢去,口里喊道:“白毛——让给你了!”
老金眼疾手快,抡挝截住,否则就被鞭子劈面砸中。
他二人本就不对付。
邱溯明没少挤兑老金,在他与人缠斗时,老金也没少冷嘲热讽。
天寒赶路,冷风扑面,直往人口鼻、衣领里钻。
迫得邱溯明撂挑子,将御车的苦差推了出来。
老金瞥向马车,齐彯怀里抱壶钻出身子,低头小心跳在地上。
笑吟吟道:“溯明性情跳脱,非要灌一肚子冷风才肯服降,这会儿他腻烦了,恐难回心转意,前途还是要仰仗老金你了。”
见他无异议,老金也就不动声色折起马鞭别在腰侧,接过泥壶灌水来烧。
拢好火堆,将泥壶坐上火。
他便起身将飞电牵上前,卸下鞍鞯。
解开车轭上原本拴扣河曲马的靷绳,往一侧让了让,重新拴好。
找来车鞅套在飞电颈间,系上靷绳连接车轭。
与河曲马之间,又以靳绳连接。
如此一来,两马便能共轭。
赶在水沸前,老金有条不紊地拴好飞电。
从前侍奉苏问世出行,时常需换他驾车,因此对套车并驾的手法格外熟悉。
邱溯明怯寒,钻进车厢不肯出来。
齐彯再三唤他不出,只得端了热水递进车里,催他用朝食。
老金在车前一通忙活下来,身上热烘烘的。
净了手,掰开阿育烘的糇粮送进嘴,溜着竹碗沿嘬吸滚热的水。
边嚼,边观望着前边的粮车。
齐彯一早把太仓令冯骆安换粮的事说与他知。
这些个奸官污吏!
前头将士赴汤蹈火,抛头颅、洒热血,换来南旻的太平日子。
不求他们怀恩在心、讴功颂德,竟连餐饭也不让人吃个安生,实在狗彘不若!
还有那个冯大,若不是他兄弟冯二就在稽阳骑里挣命,他会这般好心?
又是破财,又是冒着祸及家人的风险,也要换去霉烂不堪食的仓底粮。
从来,祸不临身,安知世间几人纯良?
不过这些日下来,除却几个拦路夺剑的江湖浪客,再没见着旁人蓄意靠近粮车。
想是太仓令办事周密,不曾走漏了风声。
无人掀风作浪,再好不过。
他只需安心驾车,等齐彯办完北边的事,将人活着带回上京,同沈秋纬交差。
到时候,殿下的怒火也该消退了吧,老金乐观地想。
用过朝食,粮车继续上路。
柳凝打发人送来烤火的炭,被齐彯投进矮几上架的小炉。
炉内不见明火,唯有炭块烧得通红,嗞嗞作响。
上边坐了把泥壶,壶里温着水。
炭火带来的暖意有限,不时还有冷风漏进来,也比外头迎面灌风强上许多。
邱溯明背倚车壁,怀抱坠波,半眯着眼看齐彯捏起手里几枚剑镞端详。
这些箭镞,大小相差无几,或长或短,左不过在样式上有些微差异。
至于其他的区别,他看不明白,也无甚兴趣,索性阖目养神。
过了会儿,细碎的铁器碰撞声入耳,紧接着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
邱溯明不看也知道——
齐彯包好箭簇揣进袖里,起身提壶倒出热水,挑开帘幔递给老金暖身。
这样的动作,每隔半个时辰就要重复一次。
他都懒得睁眼。
尽管心里有所预料,但当帘幔被齐彯掀起一角,呼啸着涌入的寒风还是激得邱溯明缩了缩脖子。
这也太冷了些!
收好竹碗,齐彯重新坐定,小心挑开侧窗帷幔,歪身凑至窗边打量外头景色。
风里刮来粮车上油布的桐油味。
耳边风声和着车轮“咿呀、咿呀”滚转的声响,回荡在厚云笼罩的四野。
晨起天色就不好,灰白阴沉,好像……酝酿着一场暴雪。
“要落雪了。”
齐彯松开手,任由帷幔坠了回去,拍起阵风,搅乱唇边逸出的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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