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周全望向通往西厅的卵石小径。
犹豫道:“先生还在厅上等候,咱们这就过去吧,边走边说。”
齐彯会意,回头招呼邱溯明跟上,便随周全沿小径向西走去。
“青池兄长出身蕲春燕氏,幼年家中遭变双亲罹难,他被一位武师收养,习得一身武艺,尤其擅使铁枪。
“弱冠之年,武师病重,辞世前交给他一封手书。
“说是从前搭救过的儒士,为报救命之恩,承诺荐举他的后人入太学受教。
“他见兄长虽习了武,却还是更好文赋,从前存了私心舍不得兄长远行,身后还是希望他能从心所愿,去南旻最好的学宫拜师求学。
“于是安葬好养父,青池兄长便带着那封荐信,手提银枪离开蕲春。
“踏进上京的第一眼,他就撞见拐子带着我在市上寻买主。
“那时候我肚子饿,闹着要吃鸡子饼,拐子嫌麻烦就用迷药迷晕我,恰好教兄长瞧见起了疑心。
“他拦住拐子盘问,不想被拐子反咬一口,好在殿下散值路过也留意到拐子的举动,现身替他作证,那拐子索性将他二人诬为同谋,还闹着要去见官。
“这时候,书阿姊满腹怒火策马入城,拐子伺机灭口,假意摔倒将我推到马前。
“若不是伯鱼兄长及时出手,我就要叫马蹄踏烂了肚肠,恐怕神医再世也医不活了。”
听得周全讲述,方知苏问世和手下几人的相遇真可谓是因缘际会,令人不胜唏嘘。
齐彯忽然侧过头问:“老金呢,那日他在否?”
闻言,周全偏头深深看了眼齐彯,面色忽的凝重。
“在的,老金少时目睹阿父暴亡,小小年纪便生了白发,十三四岁就在渡口撑篙摆渡贴补家用,家里还有阿母与阿姊,。
“某日大雨,河水暴涨,他不放心家中泥墙,便早早将船系了还家。
“怎料家里一片狼籍,两位女眷却不见了踪影。
“听得邻舍瞽媪啼哭咒骂,才知大雨至前,村中遭遇贼匪洗劫,家里值钱的物件都没了,来不及躲避的女子也都被强掳了去。
“老金昼夜不停,找了许多日才摸到盐荡寨,可惜还是晚了,他阿母与阿姊受尽折磨,还……还被那些畜生烹杀分食,他只拾到几根残骨。”
周全声音哽咽,吸了吸鼻子,重新调匀呼吸。
“老金的挝是他从盐荡寨的匪徒手里夺过来的,那夜他杀红了眼,竟未发觉地上三十九具匪尸里,有具嘴角都撕开到耳根的竟还回了魂。”
“那人没死?”邱溯明很清楚斩草不除根的后果,不禁皱起了眉。
“那歹人不仅没死,还带走了盐荡寨抢来的钱财,贿买官吏伪造盐引,靠贩卖私盐起家,短短数载就成为一方豪富。
“这期间,他一直都想报那夜的屠寨之仇,不惜代价在江湖上打探老金的下落。
“找到老金的踪迹后,他很快想出一个歹毒的计谋,既能替自己除掉后患,又能报复老金。
“先是买凶,杀死同他勾结的官吏一家老小,一面又伪造人证,将劫财灭门的罪名安在老金头上。
“被官府通缉后,老金迫不得已流落街头乞食为生,他那会儿饿得只剩皮包骨了,还是被殿下认出脸上的疤。
“殿下问他,‘你杀过人’,他坦荡地点头承认,殿下又问,‘你为何杀官’,他说‘官?我杀的是匪,盐荡寨那帮天杀的畜生,天不杀,我杀’,然后殿下就买了蒸饼给他。
“那时候殿下还只是守城小卒,受人欺压自己都难温饱,幸好先生日日许他一枚小泉换两只蒸饼,否则恐怕都撑不到胥山春猎。
“两只蒸饼都给了老金,殿下就得饿上一日,老金吃了饼,脑子一抽非要贴上来,看门犬也似整日缠在殿下身侧,当时定也在附近。”
“啧、啧……我就说嘛,那白毛果然是上赶着给苏问世当狗的。”
齐彯睨了眼眉飞色舞的邱溯明,将话头扯了回来,“燕青池与旧院里的五人是何关系?”
“他们是青池兄长在太学的同窗。”
周全深深叹出口气,“别看他们如今潦倒落魄,十多年前,可都是长在上京朱门里的膏粱纨绔子。
“奈何家道中落,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散尽家财勉强保住条性命,却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青池兄长不忍心看他们冻馁而死,就把他们带进府里,求殿下收留。”
齐彯回想方才所见,脑海浮现堆叠成山的简牍。
不由道出心中猜想:“他们在撰书?”
“嗯,咱们府里一向不养闲人,他们五人说要报答殿下,报答之法就是撰书,至于是什么样的书,除了殿下,没人知晓。”
尽管有些事周全也不知全貌,可他对苏问世颇为自信,“不过,殿下默许了的事,自然不是无用的。”
齐彯了然颔首,随口说道:“如此说来,燕青池文武双全,想来也在替殿下做事。”
这次,周全却摇了头。
“青池兄长算是殿下的知交好友,就跟张将军差不多吧,他婉辞了殿下请他入府做幕僚的邀约,经由师长荐举,外放做了县令。
“说来也有五六个年头了,先生时常赞他胆大心细,革新利民,是个心怀百姓的好官,还替他细算了一番。
“以青池兄长的功绩,最迟来年仲春便要升迁了,没准还要回上京里来呢。”
说到这个,他兴奋得难掩笑意。
然而下一瞬,不知想起什么,那笑容又顿在脸上。
刻意压低了声,在齐彯耳旁请求道:“青池兄长回来,殿下定会在雨晴烟晚摆酒接风,到时候,齐阿兄可千万要想办法带上我。”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齐彯含笑道了声“好”。
又想起同为王府长史,尚未蒙面的信国公之女——书晟。
不禁又问:“此前听你同伯鱼争辩之言,似乎,他与书长史有些龃龉?”
周全想了想,才知他说的是在明烛草堂同伯鱼斗嘴那次。
又想,书晟嫌恶第五伯鱼这事,搁在府里也不是什么秘事,说与齐彯知晓也无妨碍。
倒是绕过前面的游廊就是西厅,他得长话短说了。
心里一着急,不觉慢下步子,加快语速。
“这个啊,也得从那日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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