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獑胡。”
见邱溯明煞有介事地摆出防卫姿态,齐彯笑了下,按住他拔剑的手。
“北地多山,山有猛兽。为防意外,山民进山彼此间多以啸叫之声来传递消息,就是在大声喊叫的过程中调整气息,不断变换腔调,以此传达出不同的讯号提醒同伴。”
话音未落,院子里的啸叫声收住,二人脑中回响不绝。
又闻一道苍老的男声响起,以一种怆悢无垠的调子吟咏出五言。
“……宇宙一何悠,
“人生少至百。
“岁月相催逼,
“鬓边早已白。
“若不委穷达,
“素抱深可惜。”
这几句五言齐彯没什么印象。
听其意旨,颇类陶潜的《饮酒》诗。
此人以啸叫之法咏诗,仿佛不是置身朱门深户,而是在山间溪畔渔樵耕读。
齐彯正纳闷这人是何来历,为何出现在此。
不觉慢下步子,被邱溯明越到前头。
无意间瞥了眼没关拢的院门,他突然凑上前,从门缝向里张望。
似乎急于确认些什么。
看完即刻转过身,指着里头,斩钉截铁地说:“就是这里,苏问世养的草包幕僚就在这间院子里。”
重逢时为劝齐彯离开,他曾说过苏问世养了一群庸才,多半是等着做替死鬼的。
彼时齐彯并未相信,还以为是他胡编乱造的。
不想竟真的有着这样一群人。
齐彯走来时,朽裂的院门被风吹动,又往里推开了些,院子里的景致一览无余。
同眼前的院落一比,明烛草堂都能算得上轩阔。
院子紧挨着东边的院墙,里头只有几间低矮的瓦房。
从敞开的门里看去,像是几间陈旧的库房,年久失修。
屋檐底下露出的梁木裂开宽长的缝,仿佛撑不了多久就要散架。
而住在里面的人似乎从未留意过这些细节。
院子里只有五人,都在不惑之年,散发蓬须。
白袍底下黑色的深衣不知浆洗过多少次,浅浅浮出层灰白毛絮。
他们坐的地方铺了草席,各自面前摆着条宽而长的书案。
厚厚摞起的简牍映着夕辉,散出暖色的柔光。
空出来的地方,或晾着才书写过的竹简,或是正在书写新的竹简。
啸叫咏诗的那位背倚廊柱,微昂起首骋目咏怀,手里还搓着苇草绳,看样子是用来编连写好勘校过的竹简。
“你瞧他们,成日在这院中削竹片,既不给苏问世出谋,也不替他出力,一个个木讷迟钝,庸碌无为。我看啊,苏问世养着这群废物,肯定不是他善心悯怀,将来迟早要拿他们的命做文章。”
“庸才?”齐彯不赞同地摇头,“庸才可未必够格给安平王当替死鬼,况且,你从哪里看出他们是庸才?”
“我……”邱溯明说不出。
然而刺客看人有种敏锐的直觉,他从这些人身上看不到一丝活人气。
人活在世,总会不时产生出某种迫切的**,被**驱使着争夺是人活着的本能。
院门无人把守,他们没有受到苏问世的拘禁。
夜夜苦劝齐彯离开的那段日子,风雨昼夜缠绵,桃林连片叶芽都没有,好在采菱洲北岸隔了道墙就是这处荒凉的院落。
小心探查一番后,邱溯明确认这里从无外人踏足,便悄无声息地同他们住到一个屋檐下。
多数时候,他躺在房梁上假寐,时不时地睁开眼,满院子搜寻五道毫无交流的身影。
因而他再清楚不过,至少他在时,他们五人从未踏出院子半步,更像是自愿困守在这破旧的院落。
而王府里的其他人也像遗忘了五人的存在,从不登门打搅。
就连送饭的下人,都只按时到院门外送取食盒。
五人明明生活在一处,做着同样的事,彼此之间却无半字交谈,形同陌路。
“反正……他们就是很不对劲。”邱溯明对自己的直觉很有自信。
“哪里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齐彯才要拿看傻子的眼神来仔细衡量,眼前这位脑子本就不很灵光的少年,是否真叫人敲坏了脑子,便听身后传来周全欣喜的喊声。
“齐阿兄,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可是叫我好等呐。”
他侧身看去,周全是从采菱洲方向过来的,若真有要事找他,必然是预先等在明烛草堂。
晡时已至,天也快要黑透。
以往这个时辰,如无别的事,他们一早回到草堂,同阿育用起了晡食。
“先生有话同阿兄说,命我来请阿兄去西厅同进晡食。”
齐彯点头应道:“也好,我也有事要向沈典府请教。”
“那个……典签大人。”
邱溯明靠在院门握指成拳,露出来的拇指朝着身后戳了戳,“这院子破成这样也不找人修缮,就不怕哪日‘呯’的一声塌了,砸死里头的人?”
周全不明所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身披白袍的五人搁了笔,趁着余晖的光亮正往屋里搬送简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