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少年曾为十两金就敢接下刺杀安平王的买卖,齐彯很不放心他对“多”的衡量。
“你叫老者卖与贩货郎万钱一柄,余下的也按万钱算,汇在一处拢共才得几万钱,买一头牛也要数万钱,还要套车喂草料……”
更别说上京的物事本就价贵。
齐彯可以预见往后的日子,“我的禄米养活人尚可,日后还要供养一头牛,冬日一来你我正好能喝上西北风。”
“那什么老者是我假扮的……”邱溯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易容……易容你知道吧,我第一次卖剑,随口喊了万钱,没想到他真给……后来,我便要价十万钱,有人要我就再往上翻一番……”
翻……一……番?
齐彯心头一震,“所以……”
“目今才卖出去七把,还有两把没来得及动……”
七把……
每卖一把都翻上一番,这得翻出多少番来!
齐彯直觉呼吸慢了下来,反倒是胸口“扑通、扑通”,擂鼓也似跳个没完。
“我留了几枚金错刀零用,其余的都换成金饼,约莫有不到八百金了吧。”
八百金!!……
这小子脑袋瓜是傻了点,没想到腔子里的心肝着实够黑的。
再想不出拒绝的理由,齐彯也就随他去了。
次日寅正,齐彯闻鸡鸣起身,束发濯面换好官服出来,果真瞧见侧门外头停着辆牛车。
邱溯明立在车前,怀里抱着捧针茅草,不时从里抽出一绺递到牛嘴旁,动作娴熟而有耐心,显然已经这样喂了有一阵子。
再看这牛,浑身皮毛短粗呈灰黑色,肩峰高耸,头顶两根冲天角,活似秋日采收的老菱角。
牛眼湿润而平和,不停咀嚼着的嘴里溅出几星草沫。
有时沾落少年衣袖,他也浑似未觉,只专心给牛添草。
倏地一歪头,向侧门张望,正见齐彯立在门前,当即兴奋地招手催促。
“别愣着呀,快来瞧,这牛怎样?”
“你挑的?”
齐彯应了声,徐徐走近,“肩脊有肉鞍如橐驼……是犎牛?”
邱溯明微抬下巴,点点头,眼神讶异中透出欣赏。
“有眼光,没想到齐彯你除了打铁,懂的还真不少。”
“书上如此写,我便这般记,谈不上懂。”齐彯轻笑摇头,“诶,书上还说此牛之健行者,可日行三百余里,上京车马如流,只怕容不得它疾走。”
“那你须得骑在牛背上才行。”
邱溯明闻言摆手,指向后头新漆的厚木辎车,“阿犇后头拖着那粗笨的大家伙,哪里还跑得起来!”
“阿犇……它叫‘阿犇’?”
“是啊,昨夜我去西市特意先找了牛侩同去看牛,还没进棚舍就见它从里跑出,撩蹄冲进人堆,身形迅疾,路遇之人都被它吓破了胆,可它愣是没伤到人,当时我一眼就相中了它,还想出‘阿犇’这名字配它,不枉我追它跑了八个坊。”
“这牛……阿犇它性子烈,恐怕难以驾驭。”齐彯抽了根草茎,小心翼翼凑近牛唇。
邱溯明身子一歪,露出腰侧闪熠的螺钿漆鞘。
“怕什么,阿犇再烈也烈不过出了鞘的坠波,本少侠在此,定不会叫它胡作非为,快登车,小人亲自给齐大人驾车。”
眼风横斜,他将多余的草料抛给落后追来的阿育,掸净衣上草屑,一掌推在齐彯背心塞他进了牛车。
齐彯头探出帷帘,瞧见少年利落地翻上车,稳坐于前。
手里不知几时多出根短鞭。
随手一挥,鞭子落在牛阿犇的臀侧,虽没发出多大声响,却还是看得齐彯心惊肉跳。
阿犇吃痛,不悦地甩了几圈尾,鼻子里呼哧呼哧喷出气来。
“哞”地长叫一声,终于迈起蹄膀踏出去步子。
轮彀浑圆,“吱呀、吱呀”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带动素帷辎车前行。
身下忽地动了起来,齐彯险被惯力甩回车里,亏得他两手死死扒住车壁,才勉强稳住身子。
仓皇间抬头望外,却见眼前挺俊的背影安稳如山。
赶车的少年似乎听出背后之人的狼狈。
头也不回,贴心地提醒了句“坐稳喽”。
齐彯将背抵住车壁,十指抠在壁板的缝隙,白着一张脸绝望喊道:“邱溯明,你果真会驾牛车?”
“怎么不会?”
邱溯明脑袋微侧,尽量让声音盖过车行时的轱辘声。
“出门在外难免盘缠短缺,那时我在货栈驾过半月马车,驮的货物都够堆成山的了,你且坐稳,我好叫阿犇再跑快些。”
“唉、别……时辰还早,你慢些,别碰着人。”
“别怕,本少侠心里头有数。”
齐彯才不信。
他一刻都不敢松懈,将背紧贴车厢内壁,两耳严阵以待,不敢放过外头街市上一丝一毫的动静。
不时还要掀起一角帷帘望外瞄两眼。
与他的谨慎小心相比,赶车的少年可谓松弛得近乎懒散。
齐彯心神紧绷,如同拉满的弓,仿佛车外已然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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