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依稀认出水边人影,歪头向阿育问道:“大晚上的,阿兄他怎么站在水边?”
阿育摇头,皱起眉头猜测道:“郎君,不,是长史说要自己进屋上灯的,奴瞧屋里头还暗着,莫不是火折子受了潮?”
身后遥遥传来周全与阿育的谈话,齐彯拎起笤帚仓促转身。
回头看了眼树下,少年站过的地方散落着一簇簇的苦楝子,早不见了人影,这才放心向提灯归来的二人走去。
周全看他手里拿的笤帚,不解道:“都夜了,阿兄还拿笤帚做什么?”
齐彯从袖里摸出布巾揩脸,揉松僵硬的面颊,笑道:“你们回来了,适才有鹅上岸狂奔,癫狂得很,我担心叫它污了灶上阿育看守一日的羊骨汤,就拿笤帚赶它回水里,正守在那看它游去洲心,没想到你们脚程快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
周全不疑有他,却是看到齐彯双唇泛白,搁下笤帚便下意识反手抚背,遂关切问道:“兄长刚刚赶鹅可是牵扯到了伤处?”
“呃……是、是好像有点撕痛。”齐彯从善如流点头附和。
“阿育快进屋把灯点上,再去把汤锅子和小炉搬来阿兄寝屋外间。”周全吩咐完阿育,满目担忧看向齐彯,“一锅汤罢了,怎劳动阿兄同那畜生较真,它真敢这样胡作非为,今夜我就亲自捉来宰了它,褪干净毛羽叫阿育煨它在锅里。”
周全圆睁着杏眼神色认真,说话时颊肉一鼓一鼓的,瞧来颇像古画里的童子。
虽说他言语里的杀气是冲那只不通人性的畜生,可齐彯还是心头一颤。
只盼今夜一晤,邱溯明能将他方才的一席话听进去,趁还没人发觉早些离开安平王府,最好……
离上京越远越好。
“阿兄背后伤痂还未好全,出不得汗,快些进屋换身里衣,顺道让我替你瞧看伤处裂开了不曾。”
屋里亮起灯火,周全催促齐彯进内,一面拿了铜盆打来热水替他擦拭后背,又秉烛仔细看了伤痂,幸好只在肩胛下角的边缘翘起条缝,其余位置没有开裂,这才安了心,拿来玉肤膏厚厚涂了两遍。
待齐彯重新穿好衣裳唤来阿育,三人围坐小炉烫着羊肉吃锅子,南窗半启,漏进来风裹挟了散发着羊肉香味的热气飘出屋外。
良夜凝寂,水面不时拂来数声渺远鹅叫。
大概知晓夜已深,也只叫了一两声,草堂里的三人早已习以为常。
烫完羊肉又饮了羊骨汤,三人这才意兴阑珊。
阿育收拾完残局退下,周全又与齐彯说了会儿话,方自行回隔壁的西耳房安歇。
这一日未曾打铁却是累极,齐彯解衣上榻不久便迷迷糊糊睡去。
大约鸡鸣过了会儿,窗户被风吹得“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将人从睡梦里惊醒。
齐彯醒来听到了风声,料想上京上空积云多日,这雨也快要落下了。
果然,没多大会儿工夫,采菱洲上淅淅沥沥飘起细雨。
窗外的风愈发急骤,伴随一声掷地春雷轰响过后,淅沥细雨顿时加重,“哗啦啦”砸在庭前、屋顶……
草堂晦暗的内室霎时间被窗外天闪映如了白昼。
他掀被起身下地,踩着震地惊雷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推开道缝,便立即有雨水打了进来。
雨点沾在手背凉丝丝的,就连缝隙里漏进的气流也带了夜雨的寒凉湿意。
透过窗缝向外看去,地上湿漉漉的,积水映出撕扯夜空的狰狞天闪。
外头风雨交加,他会在何处栖身?
齐彯不知怎的想起与邱溯明初逢的那场夜雨,莫名替他担忧起来。
夜雨在天地间竖立无数道帘幕,隔断了暗夜里望远的视线,留与人间无限怅惘。
视野受限,齐彯关好窗躺回了榻上。
被衾里头尚有余温残留,可他清楚此夜将尽,而自己也没了睡意,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起来。
上京不禁夜,他会敲开某间客舍的门投宿。
还是冒着宿雨赶路,转身回到他来的那片江湖,继续做他的“夜鹤”快意恩仇。
不管怎样,只要天亮之后离了这座城,不再回头,他即是自由的了。
想着想着不觉又睡了去,窗外天光已现。
鸡鸣声歇后,隔壁窸窸窣窣弄出声响,尽管夜里歇得晚,周全还是早早起身洗漱。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见齐彯还睡着也没喊醒他。
蹲在灶下,同阿育商量出朝食,便撑开了油布伞。
风雨不阻,去给沈秋纬问安。
齐彯睡醒时天仍在落雨,洗漱完就在檐下坐等周全回来。
一起用过朝食之后,阿育还没洗涮干净锅碗,又见伯鱼撑伞步过了竹障。
“哟,棠溪先生还歇着呢!”
“齐阿兄伤还没好打不了铁,兄长可别奚落人。”
替齐彯分辩的话周全才说出口,就被伯鱼捏住腮上颊肉,“瞧瞧你是怎么照看病患的,倒把自己养出肥膘来了,再看看人家,被你养得瘦皮包骨的,知道的是你好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过来蹭饭的。”
周全费了好些力挣扎出魔爪,面上火辣辣的。
心里窜起火来,口不择言道:“兄长这张嘴真是越发可恶,就该多吃几记书阿姊的乌索鞭!”
“好啊,我看你是皮痒了,这就替你来理拾理拾筋骨。”
周全不躲不避,挺胸凸肚将细脖一梗。
“兄长要打便请快些动手,殿下今日不曾外出,打完我还要去他面前告状哩!”
伯鱼原不曾真想动手,经他一提想起来意,本就是苏问世要打发人来叫周全,自己恰好闲着就走来这边逛逛。
可话都放出去了,就这么收手实在掉价,正要寻个台阶好下脚,便见齐彯挤来二人中间,一副和和气气的笑模样。
“有话好说,好说,许久不见伯鱼,还未谢过你送来的鸽子呢!”
齐彯挡在周全身前,邀伯鱼在檐下同坐,一面叫阿育拿来新滚的茶汤。
“不过两只鸽子算什么稀奇,不过……”伯鱼洗了茶盏提壶重新斟了茶,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人,“齐彯,你真是近来江湖上一剑千金的棠溪先生吗?”
“一剑——千金?”
齐彯与周全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异口同声重复问道。
“昨日贩货郎手里那把才万钱而已,怎还有贵出这么些的,好兄长,你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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