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五年正月,汴梁皇城的积雪尚未化尽,一场比北疆风雪更冷的争论,在垂拱殿里席卷开来。
争论的源头,是陈嚣在病榻上写就的又一份奏疏——《请设总参谋部疏》。
这份奏疏比《强国十策》薄得多,只有十几页,但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烫得满朝文武坐立难安。
疏中提议:裁撤现有的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等重叠机构,设立“总参谋部”,统筹全**务。总参谋部直属皇帝,下设作战、训练、后勤、情报四司,各司主官由皇帝直接任命。地方节度使的兵权收归中央,只保留行政权;禁军将领的任免、调动、赏罚,统归总参谋部管辖。凡五品以上武官升迁,须经总参谋部考核;凡调兵十人以上,须有总参谋部调令。
这几乎是要把天下兵权,从节度使、将领手中,全数收归皇帝一人!
奏疏是腊月二十八送到的。柴荣压了整整一个正月,直到今日上元节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才当庭抛出。
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
“陛下!此议万万不可!”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将满脸涨红,声音震得殿梁嗡嗡作响,“自唐末以来,藩镇领兵,将领治军,乃是定制!如今突然要设什么‘总参谋部’,把调兵、任将之权全收上去——这是要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他噗通跪地,叩首有声:“臣等浴血奋战多年,所求不过是带好兵、打好仗。若连调兵十人都要请示汴梁,战机转瞬即逝,还打什么仗?请陛下三思!”
武将班列中,不少将领面露赞同之色。
柴荣面无表情,看向文臣那边:“诸卿以为呢?”
宰相范质出列,沉吟道:“李将军所虑,不无道理。然自安史之乱以来,藩镇割据,兵将相随,尾大不掉,实为祸国之源。陈指挥使此议,意在‘强干弱枝’,使政令军令出于一,从长远看,确是治国良策。”
“可眼下北伐未竟,强敌在侧!”另一位老臣急道,“此时大改军制,万一引起军中动荡,契丹趁虚而入,如何是好?”
“正是!”又有文臣附和,“改革当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总参谋部之议虽好,不妨待天下太平后再行推行。”
朝堂上顿时分成三派:激进派支持立即推行,保守派坚决反对,中间派主张缓行。
柴荣一直沉默,直到争论稍歇,才缓缓开口:“赵匡胤。”
被点名的赵匡胤稳步出列。他今日穿一身紫色官袍,腰佩金鱼袋,气度沉稳。自幽州回京后,他被加封检校太尉,实权虽不及陈嚣,但已是武将中仅次于李重进的人物。
“臣在。”
“你久在前线,熟知军情。”柴荣看着他,“总参谋部之议,你以为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匡胤身上。
他沉默片刻,拱手道:“陛下,陈指挥使之议,高瞻远瞩,臣深为钦佩。‘强干弱枝,政令军令统一’,确是强军富国之道。”
先肯定,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但随即话锋一转:“然……时机未熟。”
他抬头,直视柴荣:“北伐虽连战连捷,然燕云未复,契丹未灭。军中将士,多是从龙老臣,或是各地节度使旧部。若此时骤改军制,收其兵权,恐生疑虑,甚或……引发变乱。”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白:现在动手,可能会逼反那些手握重兵的将领。
李重进立刻附和:“赵太尉所言极是!陛下,军中儿郎最重情义,跟了多年的将领突然被调走,兵不识将,将不知兵,这仗还怎么打?”
赵匡胤继续道:“且陈指挥使所议‘总参谋部’,需大量精通军务、忠心可靠的官员。眼下朝中……恐怕凑不齐这些人手。若仓促设立,用人不当,反而误事。”
他最后躬身:“臣非反对改革,只是以为当缓图之。不妨先设一‘军务参议房’,遴选少数干才,试办数月,待制度成熟、人心安定,再推广不迟。”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否定陈嚣的方案,又提出了“稳妥”的替代建议;既顾及了皇帝的面子,又安抚了武将的情绪。
连范质都微微点头:“赵太尉老成谋国之言。”
柴荣看向武将班列:“诸将以为呢?”
王审琦、石守信等人交换眼色,齐声道:“臣等附议赵太尉!”
显然,他们事先通过气。
柴荣的目光最后落在空着的一个位置上——那是陈嚣的班位。他重伤未愈,仍在幽州休养,今日并未出席。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争论的真正主角,远在千里之外。
“今日之议,暂且到此。”柴荣起身,“诸卿退朝吧。总参谋部之事……容后再议。”
语气平淡,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不悦。
散朝后,赵匡胤被几个老将围住。
“赵大哥,今日多亏你了!”石守信咧着嘴笑,“陈二郎那主意,真要成了,咱们兄弟以后还怎么带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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