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嚣那句“非打不可”,像一块巨石砸进本就暗流涌动的朝堂池塘,瞬间激起千层浪。
最先反驳的是户部尚书李涛。这位掌管钱粮的老臣须发皆白,颤巍巍出列,声音却洪亮:“陈指挥使壮志可嘉!然国库空虚,前线将士疲惫,百姓徭役繁重——敢问指挥使,这仗,拿什么打?!”
他转身向柴荣躬身:“陛下!北伐至今九月,耗粮一百二十万石,钱帛三百万贯,伤亡将士逾五万!如今幽州初复,百废待兴,正该与民休息,消化战果。契丹既愿割让三州,岁币减半,已是难得让步。若再战,一旦有失,前功尽弃啊!”
这番话有理有据,引得不少文臣纷纷点头。
陈嚣撑着想站起,柴荣再次示意他坐着说。
“李尚书所言,皆是实情。”陈嚣声音依然不大,但字字清晰,“正因如此,此战才不能停。”
他看向满堂文武:“诸位可知,契丹为何此时求和?是因为耶律斜轸新军覆灭,是因为幽州失守,更是因为——他们内部主战派与主和派正斗得你死我活!”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薄册——是昨夜萧绾绾整理的契丹内斗情报概要,让亲卫呈给柴荣。
“耶律挞烈此次南下,名为求和,实为拖延。他要时间铲除北院大王耶律屋质的势力,独揽大权。一旦等他整合完毕,届时南下的就不是使者,而是二十万铁骑!”
柴荣快速翻阅册子,脸色越来越沉。
“陈指挥使这是危言耸听!”御史中丞王朴出列,“契丹新败,元气大伤,哪来二十万铁骑?纵有内斗,与我大周何干?正好坐山观虎斗!”
“王中丞说得轻巧。”一个年轻的武将忍不住开口,是陈嚣麾下一名都头,“野狐岭那一战,契丹铁鹞军何等凶悍?若非陈将军设计破之,今日坐在这里议和的就该是我们了!现在放虎归山,等他养好伤再扑过来——到那时,谁去挡?”
“就是!”又有几名少壮将领附和,“咱们兄弟血战打下来的局面,怎能轻易放手?”
文臣那边立刻反击:“武夫之见!打仗打的是钱粮!你们前线痛快了,可知道后方百姓有多苦?河北今年大旱,田地绝收,再征粮征兵,是要逼民造反吗?!”
“你——”
“够了!”柴荣一声低喝。
堂中瞬间寂静。
柴荣放下那本册子,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赵匡胤,你是前军主将,说说你的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赵匡胤。
他稳步出列,先是向柴荣行礼,又向陈嚣微微点头,这才开口:“陛下,诸位大人。臣以为,李尚书所虑,实乃老成谋国之言;而陈指挥使之忧,亦非杞人忧天。”
两边都不得罪的开场。
“北伐至今,我军连战连捷,士气正旺,此乃战机。然连月征战,士卒疲惫,粮草转运艰难,亦是实情。”赵匡胤不紧不慢,“契丹求和,未必全是诈术。我大周若能得三州之地,岁币减半,已是立国以来未有之大胜。不妨先受其降,休整士卒,充实粮草,待国力恢复,再图进取。”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所谓……稳妥进取。”
“稳妥进取?”陈嚣忍不住了,“大哥,野狐岭那一战,若是‘稳妥’,就该放耶律斜轸的骑兵冲垮你的防线!若是‘进取’,就该在破幽州后立刻挥师北上,而不是坐在这里议和!”
赵匡胤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嚣弟言重了。为兄只是……”
“只是什么?”陈嚣撑着锦凳边缘,这一次,他站了起来。
左手垂在身侧,药布上渗出血迹——是刚才用力过猛。但他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如刀扫过全场:
“只是觉得,死的人还不够多?流的血还不够浓?所以要见好就收,要‘稳妥’?”
他声音陡然提高:“四十年!燕云十六州沦陷四十年!这四十年里,北地汉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为奴为婢,任人宰割!每岁岁币,是江南茶农一根根采出来的,是河北矿工一凿凿挖出来的,是天下百姓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他指着北方:“现在,我们终于打回来了两州。幽州城头,刚插上大周旗帜。城里的百姓,刚敢打开家门,相信王师是来救他们,不是来抢他们的!”
“可我们呢?”陈嚣环视那些主张议和的文臣,“我们在想什么?在想国库空虚,在想徭役繁重,在想——见好就收。”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
“今日姑息,他日必为子孙之祸!”
“汉家旧土,一寸不可让!”
堂中死寂。
许多文臣脸色铁青,却一时语塞。武将那边,不少少壮将领眼眶发热,拳头紧握。
赵匡胤看着陈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忌惮,还有一丝……怜悯。
“嚣弟壮志可嘉。”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然平稳,“然为将者,不能只凭一腔热血。国力有穷,需虑万一。若此战有失,损兵折将不说,刚收复的幽州、易州,都可能得而复失。到那时,北地汉民刚燃起的希望,又会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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