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四年七月十二,汴梁皇城,深夜。
垂拱殿的灯火亮如白昼。柴荣独自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的不是寻常奏章,而是厚厚一摞文稿——《强国十策疏》。
他已看了整整三个时辰。
起初是漫不经心的——陈嚣重伤休养,上疏言事是臣子本分,他本打算略览一遍,批个“知道了”便罢。但翻开第一页,目光就再难移开。
“一曰改税赋……”
“二曰清田亩……”
“三曰简吏治……”
“四曰兴文武……”
每一条都直指要害,每一个策略都环环相扣。更难得的是,不仅有宏图大略,更有具体实施细则:如何清丈田亩,如何设立市舶司,如何实行考成法,甚至如何防止新制度下的新贪腐……考虑之周详,思虑之深远,完全不似一个二十二岁武将的手笔。
尤其是看到“茶盐引法”那部分时,柴荣拍案而起!
“好一个‘官府监管,商人经营’!好一个‘按引纳税’!”
他激动地在殿中踱步。河北漕运贪墨案让他痛心疾首,正苦无良策根治积弊,陈嚣这“引法”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再看吏治改革部分,“考成法”以政绩定升迁,“高薪养廉”配以严刑峻法……柴荣仿佛看到了一个吏治清明的未来。
还有军事、科举……
他一页页翻下去,越看越心惊,越看越狂喜。
这已不是一份普通的奏疏,这是一幅完整的强国蓝图!若能推行,大周国力将在十年内翻倍,届时莫说收复燕云,就是一统天下,也非痴人说梦!
终于翻到最后一页,看到萧绾绾那封附言。
柴荣动作一顿。
“此疏乃陈将军口述,臣萧绾绾笔录整理……”
他反复看了三遍,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陈嚣重伤至此,仍心系国事,这份忠忱,天地可鉴。而萧绾绾……这个契丹女子,竟有如此政经才华,且对陈嚣忠心至此。
他忽然想起韩知古前日密奏中提及:赵匡胤在军中势力扩张,文臣集团欲收编新军编练权,陈嚣旧部渐被边缘化……
再看看眼前这份足以定鼎江山的《强国十策》。
柴荣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来人!”
内侍匆匆入内。
“备马!朕要去幽州!”柴荣沉声道,“现在就走,轻车简从,不得声张!”
“陛下,此刻已是子时……”
“子时又如何?”柴荣已开始换常服,“八百里加急,三日之内,朕要见到陈嚣!”
七月十五,中秋前夜,幽州都督府。
陈嚣正在书房听萧绾绾汇报讲武堂筹建进度——虽然校场被赵匡胤占着,但先期工作并未停止:教材编写、教习选拔、生员招募……这些都在暗中推进。
“第一批生员定了三十人,其中二十人是破虏军老兵推荐的年轻子弟,十人是幽州本地寒门学子。”萧绾绾翻看名册,“按照你的要求,都查过底细,身家清白,有志向学。”
陈嚣点头:“教材呢?”
“《步兵操典》已编完,《骑兵要略》还在写。不过……”萧绾绾迟疑,“赵将军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也在编练新军,用的却是另一套战法。我担心,将来两套体系会有冲突。”
“无妨。”陈嚣平静道,“百花齐放也好。陛下自有明断。”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亲卫推门而入,神色慌张:“将军!陛……陛下驾到!”
陈嚣和萧绾绾俱是一愣。
“现在?在何处?”
“已到府门!未带仪仗,只带了十余名亲卫!”
话音未落,院中已传来柴荣的声音:“陈嚣何在?!”
陈嚣急忙要起身,柴荣已大步走进书房。他一身风尘仆仆的玄色常服,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日夜兼程未曾好好休息,但精神亢奋,目光灼灼。
“臣参见陛下!”陈嚣要跪,被柴荣一把扶住。
“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柴荣目光扫过满桌文稿,最后落在陈嚣脸上,“你的《强国十策》,朕看了。”
陈嚣心中一紧:“臣草野之见,粗陋……”
“粗陋?!”柴荣打断,声音激动,“陈嚣,你可知你这‘粗陋之见’,抵得上百万雄兵?!抵得上十年积累?!”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摞奏疏,手指微微颤抖:“改税赋、清田亩、简吏治、兴文武……这十策若成,大周将是怎样一番光景?百姓富足,国库充盈,吏治清明,军力强盛……这,这才是朕想要的盛世!”
他转身,紧紧盯着陈嚣:“这些想法,你如何得来?”
陈嚣沉默片刻,道:“臣养伤期间,无事可做,便回想这些年所见所闻。见百姓苦于重税,故思改税赋;见田亩兼并,故思清田亩;见官吏贪墨,故思简吏治;见军力不振,故思兴文武……不过是将问题一一列出,再试着寻找解法罢了。”
“好一个‘试着寻找解法’!”柴荣大笑,笑声中却带了些许哽咽,“满朝文武,谁看不见这些问题?可谁敢像你这样,直指要害,给出全套方略?他们或畏首畏尾,或私心作祟,或根本无能!唯有你……唯有你陈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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