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绾绾昏迷了两天两夜。
高烧,呓语,伤口化脓。陈嚣用尽所知的战场急救法子:煮沸的布条清理腐肉,草药嚼碎敷上,甚至冒险去崖边采了退热的金银花。
第三天清晨,她终于醒了。
第一眼看见的是岩缝顶垂下的石棱,第二眼看见的是守在旁边的陈嚣——他靠着岩壁假寐,下巴冒出青茬,眼下乌青,左臂包扎的布条渗着新鲜血迹。
“水……”萧绾绾嘶声说。
陈嚣立刻睁眼,将水囊凑到她唇边。动作熟稔,仿佛做过无数次。
萧绾绾小口喝着,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脸上。这个男人,明明该恨她入骨,却救了她,守着她。
“看什么?”陈嚣放下水囊,语气平淡。
“看陈将军……也有心软的时候。”萧绾绾虚弱地笑。
“不是心软。”陈嚣别开视线,“你死了,我问谁去?”
“问什么?”
“问你是谁,问耶律挞烈还有什么计划,问……”他顿了顿,“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萧绾绾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本名叫萧绾绾。父亲是云州汉官,母亲是契丹贵族。十四岁那年,云州兵变,父亲被契丹主战派诬陷通周,满门抄斩。母亲拼死将我送走,托给南院枢密使耶律挞烈——他是我舅舅。”
她咳嗽几声,继续道:“舅舅收留我,培养我,教我汉文、契丹文、武功、谍报。他说,要想为父报仇,就要掌握权力。而最快的路,就是为他做事,换取信任。”
“所以你当了细作。”陈嚣道。
“是。”萧绾绾看向岩缝外的天空,“这些年,我替舅舅传递情报,收买汉官,刺杀周将……手上沾的血,不比你们将军少。”
她转头,直视陈嚣:“直到遇见你。”
陈嚣没说话。
“你练兵,破城,布阵,都和我见过的周将不一样。”萧绾绾眼神恍惚,“你不贪财,不好色,不滥杀,甚至对俘虏都按规矩来。你练的兵,军纪严明得像个笑话,可偏偏能打胜仗。”
她笑了笑:“舅舅让我接近你,偷图纸,最好能策反你。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看着你,我忽然觉得……也许这世上,真有另一种活法。”
“所以你就反了?”陈嚣语气听不出情绪。
“没反。”萧绾绾摇头,“我只是……不想你死。那一箭,是下意识。后来逃出来找你,也是下意识。”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陈嚣,我这辈子,都在为别人活。为父仇,为舅命。只有这两天,躺在这里,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岩缝里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
良久,陈嚣站起身:“你伤好了,我送你走。去江南,去蜀中,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那你呢?”萧绾绾问。
“我?”陈嚣望向南方,那是易州的方向,“我还有仗要打,有诺言要守。”
萧绾绾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道:“耶律斜轸没放弃。他在所有出山要道都设了卡,每个猎户、采药人都在他监视下。你们十七个人,还带着我,走不出去的。”
陈嚣回头:“你有办法?”
“有。”萧绾绾撑着想坐起,却疼得倒吸冷气。陈嚣扶住她,她靠在他臂弯里,气息微弱却清晰,“往东走,不是出山,是进山。野狐岭深处有一处废弃的铁矿,前朝开采的,矿洞纵横交错,像迷宫。契丹人不知道那里。”
“你知道路?”
“我走过。”萧绾绾苦笑,“去年替舅舅勘察地形,差点死在里面。”
陈嚣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点头:“信你一次。”
当夜,十七人带着重伤的萧绾绾,悄然向东。
路比想象中更难走。根本没有路,全是密林、断崖、溪涧。萧绾绾时而清醒指路,时而昏迷,全靠陈嚣背着。她极轻,背在背上像一片羽毛,但每走一步,陈嚣都能感觉到她伤口的颤抖。
第三日午后,他们终于抵达那处铁矿。
入口隐蔽在一处瀑布后,水帘落下,后面是黑洞洞的矿洞。里面阴冷潮湿,岔路如蛛网,果然如迷宫。
“走第三条岔路。”萧绾绾伏在陈嚣背上,声音几不可闻,“一直往下……到底层……有通风口通山外……”
陈嚣依言而行。
矿洞深不见底,火把照不了多远。脚下是湿滑的矿石,头顶不时滴水。偶尔有蝙蝠惊起,扑棱棱飞过。
走着走着,萧绾绾忽然低声道:“陈嚣。”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当过细作,只是个普通女子……你会不会……”
她没说完,但陈嚣懂了。
他脚步不停,声音在矿洞里回荡:“这世上没有如果。”
萧绾绾轻轻笑了:“也是。”
她闭上眼,将脸贴在他后颈。温度传来,是活着的实感。
第五天,他们走到了矿洞最底层。
这里空间极大,仿佛整个山腹被掏空。中央有地下河穿过,水声潺潺。而在一侧岩壁上,果然有几个脸盆大的通风口,天光从外面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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