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天光,勉强挤进山洞狭窄的缝隙。
李根柱第一个醒来。不是自然醒,是冻醒的,也是警觉的本能。
昨晚那顿味道古怪的杂粮田鼠糊糊,似乎还在胃里沉甸甸地坠着,没有带来多少暖意,反而更凸显了身体的空虚和疲惫。但至少,他们还活着。
活着,但不再是“人”了——至少,不再是山外那个世界所定义的“人”。
李根柱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发麻的关节。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石壁上,那里用木炭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竖线,是他昨晚睡前刻下的,用来记录天数。这是第三天了。从撬开胡家墙洞算起,仅仅过去了三天。感觉却像过了三年。
三天,足够让一个谨小慎微的农民变成官府悬赏的“悍匪”,让一个守寡多年的妇人手上沾血,让一个胆小怕事的邻居吓得魂飞魄散。
“贼”。
这个字,像一枚烧红的铁钉,昨晚被李根柱亲手摁进了他们三人的额头。烫,疼,带着耻辱的烙印,但也……有种奇异的解脱感。
是的,解脱。当赵老憨听到这个字时脸色煞白,当孙寡妇握紧柴刀指节发白,李根柱自己心里,反而有种悬着的石头落地的感觉。终于说破了。终于不用再自欺欺人地想着“暂时躲躲”、“风头过了就好”。他们就是贼了,板上钉钉,无可挽回。
那么,接下来呢?是像受惊的老鼠一样,在这山里东躲西藏,直到冻死、饿死、或者被某个想拿三十两银子换酒钱的猎户一箭射穿喉咙?还是……
李根柱的目光变得幽深。他看向还在熟睡的赵老憨,这个昨晚被他一耳光打懵、又因为那锅糊糊和“贼”的定义而彻底失魂落魄的同伴。也看向孙寡妇,她似乎睡得很轻,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即使在睡梦中,手也下意识地搭在柴刀柄上。
三个人,三条命,因为一个仓促而血腥的夜晚,被强行捆绑在了一起。但这根绳子太脆弱了,一阵风吹,或者一点利益的诱惑,就可能断裂。赵老憨就是最不稳定的那个环节。
必须加固这根绳子。用比恐惧更牢固的东西,比血缘更紧密的东西,甚至……用比“贼”这个身份更明确、更有凝聚力的东西。
“嗯……”赵老憨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眼神先是茫然,随即被山洞的阴冷和现实的记忆刺中,迅速染上熟悉的恐惧。他坐起来,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
孙寡妇也睁开了眼。她的眼神很清醒,甚至有些过于清醒的锐利,看不到刚睡醒的惺忪。她坐起身,沉默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破烂的衣物,然后看向李根柱,又看了看洞外透进来的微光。
“天亮了。”她的声音干涩,“今天做什么?”
很直接的问题。没有抱怨,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提及昨晚那个沉重的字眼。她似乎已经接受了某种设定,开始思考下一个具体的步骤。
李根柱心中微微一动。孙寡妇的心理素质,比他预想的要强。或许,那一刀砍出去之后,有些东西在她心里就已经死了,或者重生了。
“老憨,”李根柱没有直接回答孙寡妇,而是转向赵老憨,“还想着回去自首吗?”
赵老憨浑身一颤,把头埋得更低,声音蚊子似的:“不、不敢了……”
“不是敢不敢,”李根柱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能不能。我再问你一次,你觉得,我们现在回去,跪在胡里长面前,磕头认罪,说我们是一时糊涂,粮食也没抢多少,人也不是故意杀的……他会怎么处置我们?”
赵老憨张了张嘴,想说“说不定会饶命”,但昨晚李根柱的分析,还有那张三十两的悬赏告示,像冰水一样浇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他颓然道:“会……会送官……杀头……”
“不是送官。”李根柱纠正他,“胡里长可能会私设刑堂,先把我们打个半死,问出有没有同党,然后要么悄悄弄死埋了,要么送官时我们已经只剩半条命,到了县衙大牢,再病故或者畏罪自杀。总之,我们三个,必死无疑。我们的家人,下场会更惨。胡里长会趁机把我们的田地、房子,甚至妻女,都吞得干干净净。这就是自首的下场。明白了吗?”
赵老憨脸色灰败,点了点头。这次,是真听进去了,不再是不敢反驳的敷衍。
“好,”李根柱站起身,走到山洞中央,那里还残留着昨晚火堆的灰烬,“既然回不去了,既然我们已经是贼了,那我们就得好好想想,这个贼,该怎么当。”
孙寡妇抬起头,眼神专注。赵老憨也茫然地看向他。
“山外那些当官的,当老爷的,还有那些想拿我们领赏的,他们眼里的贼,是什么样?”李根柱自问自答,“是乌合之众,是烧杀抢掠,是今天有酒今天醉,明天死活没人管的废物。是躲在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你们想当那样的贼吗?今天抢到一口吃的,互相争抢打破头;明天被官兵追,丢下同伴自己跑;后天为了活命,甚至能出卖身边的人去换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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