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嘴不是久留之地。
李根柱很清楚这一点。既然胡家已经开始悬赏,附近的山民、猎户,甚至其他躲在山里的逃户、流民,都有可能变成潜在的告密者。三十两银子的诱惑,足够让很多人暂时放下对胡家的不满,把目光转向他们这三个“行走的人民币”。
必须继续往深处走,找一个更隐蔽、更安全,最好能长期落脚的地方。
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清点他们昨晚用命换来的“战利品”。
挨了耳光后的赵老憨,明显老实了很多,或者说,是认命了很多。他默默跟在李根柱身后,不再提自首或者散伙的事,只是眼神依旧惶恐,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一哆嗦。孙寡妇则沉默地拄着柴刀,一瘸一拐地走着,她的腿伤显然不轻,但她的表情比赵老憨镇定得多,甚至有种破罐子破摔后的麻木和狠厉。
三人离开老鸦嘴,朝着北山更深、更荒凉的区域行进。李根柱尽量选择岩石裸露、植被稀疏的路线,这样不容易留下脚印,也能利用岩石的遮蔽。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们在一处背阴的山坳里,找到了一个半天然的山洞。
洞口不大,被几丛枯死的荆棘遮挡了大半,不走到近前很难发现。李根柱用镰刀小心地拨开荆棘,探身进去看了看。洞不深,也就一丈多,里面还算干燥,地面是沙土,散落着一些碎石和动物粪便——看样子像是狐狸或者獾子曾经的巢穴,但已经废弃很久了。
“就这里吧。”李根柱回头说,“今天先在这里落脚。老憨,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水源,注意隐蔽。孙婶,你腿脚不便,先在洞口守着,警惕周围。我清理一下里面。”
分工明确。赵老憨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去寻找水源了。孙寡妇没说话,只是握紧柴刀,背靠洞口的一块岩石坐下,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外面的山林。
李根柱钻进山洞,用镰刀和手脚把里面的碎石和粪便清理出去,又在地上铺了一层相对干净的枯草和落叶。做完这些,他才将一直背在身上的那三个布口袋解下来,小心地放在洞中央。
这三个口袋,就是他们昨晚行动的全部收获。
布袋是粗麻布的,原本应该是装粮食用的,但因为年头太久,布料已经有些糟朽,表面还沾满了从夹墙里带出来的灰尘和蛛网。袋口用麻绳粗糙地扎着。
李根柱解开第一个口袋的绳子。
一股陈腐的、混杂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伸手进去,抓出一把“粮食”。
与其说是粮食,不如说是一把灰褐色的、掺杂着大量麸皮、沙土、甚至虫蛀碎屑的混合物。里面依稀能辨认出一些黍米的颗粒,但干瘪发黑,还有不少不知名的草籽和稗子。整把“粮食”摸上去粗糙扎手,闻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味。
李根柱的心往下沉了沉。他又解开了第二个口袋。
情况稍好一点,但也好得有限。这袋主要是发黑的高粱米和豆类混合物,同样掺杂着大量杂质,豆子很多已经干瘪生虫,高粱米也碎了不少。第三个口袋则几乎全是麸皮和米糠,只有底层能看到一点点发黄的、像是陈年麦子磨碎后的粗粉。
三袋粮食倒出来,在枯草上堆成了三个小小的、灰扑扑的土堆。总重量李根柱掂量了一下,大概不到四十斤。而且品质极差,是那种大户人家粮仓最底层、多年未动、准备用来喂牲口或者在最饥荒时应付佃户的“仓底陈粮”。
孙寡妇不知何时也挪了进来,看着这三堆东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更冷了些。赵老憨也回来了,他用一块凹进去的石片盛了点从石缝里接的泉水,看到地上的粮食,先是一喜,随即也皱起了眉头。
“就……就这些?”赵老憨的声音带着失望和难以置信,“咱们……咱们可是差点把命都搭上啊!”
是啊,就这些。
李根柱心里默默地想。昨晚的惊心动魄,墙洞里的抉择,火把下的奔逃,孙寡妇挥出的那一刀,家丁喷溅的鲜血,冰冷的荷花池,山中第一夜的恐惧和寒冷……所有的付出,所有的风险,换来的就是这不到四十斤、品质堪忧、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杂粮混合物。
而代价呢?
一个家丁的命。他们三个从此成了官府悬赏、人人可杀的“贼”。他们的家人被监视,有家难回。未来是茫茫的群山和无穷的追杀。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血亏。
山洞里陷入了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只有洞外呼啸的风声,提醒着他们现实的残酷。
赵老憨颓然坐在地上,喃喃道:“四十斤……还是这种东西……够咱们三个吃几天?十天?半个月?吃完了怎么办?这大冬天的,山里连草根都冻硬了……”
孙寡妇忽然开口,声音干涩:“那个家丁……死了吗?”
李根柱看向她,知道她问的是被她砍伤的那个。他摇摇头:“不知道。但王贵在悬赏告示上说杀伤人命,多半是活不成了,或者他们干脆就当他已经死了来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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