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到中天,又渐渐西斜。
李根柱和孙寡妇坐在歪脖子老槐树下,把那点硬得硌牙的饼子就着唾液,一丝一丝地磨碎咽下。肚子里有了点微不足道的食物,反而更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空虚和寒冷。身上的污泥半干,结成硬块,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馊臭味。伤口在隐隐作痛,手臂上被箭擦破的地方,虽然用破布扎着,但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皮肉。
但他们没有太多时间休息。
胡家大院的追捕或许暂时停了,但悬赏令可能已经在路上了。三十两银子,足够让很多原本不相干的人变成嗅到血腥味的猎犬。山里也不安全——有野兽,有其他躲藏的人,甚至可能有胡家派出来搜山的眼线或雇来的山民。
“得往里走,找个能过夜的地方。”李根柱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四肢。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更深、更陡峭的北山深处,“往那边。找个背风、隐蔽、最好有水源的洼地或山洞。”
孙寡妇默默点头,撑着柴刀站起来。她走路有些蹒跚,不仅仅是累,更是因为之前跳进荷花池时,冰冷的淤泥和池底的碎石可能伤到了脚踝或小腿。但她没吭声,只是咬着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钻进了茂密而枯黄的山林。
冬天的陕北山区,是一片令人绝望的土黄色和灰褐色。树叶早已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张牙舞爪的枝桠。地上的荒草枯黄倒伏,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石头是冷灰色的,泥土是冻硬的。视野所及,毫无生气,只有无边无际的荒凉和肃杀。
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枯枝败叶被踩碎的声音。这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被放大,让人心惊胆战,总觉得身后或旁边有什么东西在跟着。
李根柱尽量选择难走的、有岩石或灌木丛遮挡的路线。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锈镰刀,既是开路的工具,也是防身的武器。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耳朵竖着,捕捉任何不寻常的声响。风吹过山坳的呜咽声,枯枝折断的自然声响,远处不知名鸟类的怪叫……每一点声音都让他神经紧绷。
孙寡妇跟在他身后几步远,同样紧张。她的柴刀握在手里,但更多时候是当拐杖用,支撑着疼痛的腿脚。她的目光不时飘向李根柱的背影,那个并不宽阔、甚至有些瘦削的背影,此刻成了她在这陌生而恐怖的山野里唯一的依靠。她想起昨夜墙洞里的抉择,想起家丁喷溅的鲜血,想起冰冷的荷花池淤泥……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而血腥的梦。但她知道,这不是梦。脚下的疼痛,身上的寒冷,腹中的饥饿,还有手里这把沾过血的柴刀,都在无比真实地提醒她: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不仅仅是对追捕的恐惧,更是对这片陌生荒野的恐惧,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对……自己手上沾了人血的恐惧。那温热的、喷溅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
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太阳已经明显偏西,温度开始急剧下降。寒风像刀子一样,透过单薄破烂、又被污泥糊住的衣衫,直接割在皮肤上。两人都开始瑟瑟发抖,嘴唇冻得发紫。
必须找到过夜的地方了。不然就算不被抓到,也会冻死在这山里。
幸运的是,李根柱终于发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上面有块突出的巨石遮挡,像个小屋檐,下面形成了一片相对干燥、避风的空间,大概能容两三人蜷缩。凹陷前面有几丛茂密的枯黄荆棘,可以作为天然的遮蔽。不远处,能听到细微的流水声,应该有一条尚未完全封冻的小溪。
“就这里。”李根柱哑着嗓子说。他的喉咙干得冒烟。
两人费力地拨开荆棘,钻进岩石凹陷里。里面果然比外面暖和一点,地上是干燥的沙土和落叶。一进来,两人几乎同时瘫坐下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气。极度的疲惫瞬间淹没了他们。
但不能休息太久。
“得生火。”李根柱挣扎着站起来,“你在这等着,我去找点柴火,再看看能不能弄点水。”
孙寡妇想站起来帮忙,但腿脚实在疼得厉害,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只好点点头。
李根柱提着镰刀出去了。他先小心翼翼地去溪边——那是一条狭窄的山涧,水流很细,但尚未完全结冰。他伏下身,用手捧着,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冷刺骨的溪水滑过干裂的喉咙,带来一阵战栗,但也缓解了焦渴。他想了想,脱下自己那件最外层、已经被污泥糊得看不出颜色的破褂子,浸透溪水,用力拧了几把,勉强洗掉一些污泥,虽然依旧很脏,但至少没那么臭了,而且湿布可以捂住口鼻防尘,必要时还能用。
然后他开始搜集柴火。干枯的树枝不难找,但需要的是足够耐烧、能提供持续热量的硬木柴。他专挑那些倒在地上的、已经干透的灌木根或者小树杈,用镰刀砍断,抱了一捧回来。然后又出去,捡拾更细的干草和枯叶作为引火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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