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的阴云笼罩着李家坳,死亡如同秋后的落叶,一片片悄无声息地凋零。胡里长躲在撒满石灰的高墙后,除了不断下达那些苍白无力的封门令外,似乎也别无他法。往日里在村里吆五喝六、代表着胡里长权威的甲首——这个尖嘴猴腮、大名王贵的中年男人,此刻却站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上。
王贵此刻的心情,颇为复杂。恐惧自然是有的一—每次靠近那些被封门的院落,闻到那股死亡的气息,他都觉得腿肚子转筋。但除了恐惧之外,另一种情绪,如同毒藤般在他心底悄然滋生、蔓延。那是一种混合着焦虑、算计,甚至隐隐一丝兴奋的复杂心绪。
作为甲首,理论上他协助胡里长管理本甲十户人家,催税派役,上传下达。在太平年月,这是个能狐假虎威、捞些油水的差事。但在眼下这瘟疫横行、人人自危的乱局里,这个差事就成了烫手山芋,甚至成了催命符——胡里长动动嘴,跑腿、挨骂、直面村民恐慌和死亡威胁的,可都是他王贵!
“胡老爷倒是会享清福,躲在院里念佛,脏活累活全甩给老子!” 王贵蹲在自家相对完好的堂屋里,就着一碟少得可怜的咸菜喝着稀粥,心里愤愤不平。他老婆在一旁唉声叹气,担心着在外奔波的男人会不会把“瘟气”带回家。
更让王贵心里不踏实的是,他敏锐地感觉到,胡里长那看似依旧坚固的权威,在这无形无质却又无比恐怖的瘟疫面前,正在悄然流失。封门令阻止不了死亡,撒石灰安抚不了人心,胡老爷除了命令和恐吓,拿不出任何真正能让人安心、能解决眼前灾厄的办法。村民们最初的绝对服从,正在被日益增长的绝望和无声的怨怼所侵蚀。
“这可是个机会啊……” 一个危险的念头,像黑夜里的鬼火,在王贵脑海中闪烁起来。乱世出“英雄”,也出枭雄。胡里长能坐稳位子,靠的是土地、是关系、是武力,但归根结底,是村民长期以来形成的畏惧和服从。如果这份畏惧被更大的恐惧(瘟疫)压倒,如果这份服从因为首领的无能而产生裂痕……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原本铁板一块的权力结构,出现了可供操作的缝隙?
王贵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开始拨弄起心里那副精致的算盘。
首先,他得自保。胡里长让家丁看守隔离户,但具体落实、监督村民不得互相串连、收集各户情况这些琐碎又危险的活儿,大多落在他头上。他当然不能傻乎乎地真去拼命。他开始学会“灵活”执行命令:对那些确凿无疑已经发病、离死不远的人家,严格执行封门,甚至更加严厉,以显示自己的“尽责”和对胡里长命令的坚决贯彻;但对于一些只是稍有不适、或者仅仅是邻居猜疑的人家,他就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私下收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处”,允许他们偷偷弄点药草或者找土郎中瞧瞧——当然,这一切都要在绝对隐秘的情况下进行。
其次,他得观察,尤其是观察那些“不稳定因素”。李根柱,自然首当其冲。这个曾经毫不起眼的小子,如今在村里成了一个奇特的存在。一方面,他被大多数村民疏远甚至敌视,被视为“不安分”的祸根;但另一方面,王贵冷眼旁观,发现李根柱家,以及跟他走得近的赵老憨、孙寡妇家,居然真的还没人病倒!虽然可能只是运气,但在接连死亡的数字面前,这种“运气”开始显得有点扎眼。吴老二偷偷去问防疫法子的事,也没能完全瞒过王贵的耳目。
“这小子……邪性。” 王贵摸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暗自思忖,“他那套烧开水、穷讲究的说法,胡老爷不屑一顾,可现在看来,未必全是胡扯……至少,那几户照做的,眼下还活着。”
这就引申出王贵算盘上的第三颗,也是最重要的一颗珠子——如何利用这种“不稳定”,为自己谋利?
直接投靠李根柱?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李根柱自身难保,跟他混,等于直接站到了胡里长的对立面,死路一条。
那么,向胡里长告密,说李根柱妖言惑众、聚拢人心、图谋不轨?这倒是个表忠心的好机会。但王贵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一来,李根柱目前也没干什么真正出格的事,防疫措施虽然古怪,但硬要扣上图谋不轨的帽子,有点牵强,胡里长未必会立刻下死手整治,反而可能打草惊蛇。二来,现在胡里长的注意力全在自保和应付可能的上面核查上,未必有心思处理这种“小事”。最关键的是,如果把李根柱这个“异类”彻底打压下去,村里就只剩下一种声音——对瘟疫无能为力、只能等死的声音,而这,显然不利于他王贵在混乱中左右逢源。
“或许……可以把他当个筹码?” 王贵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一个大胆的设想逐渐成形:暗中留意李根柱的动向,甚至在某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给他行一点点方便,让李根柱那套“自救”法子能继续在少数人中实践。如果这法子真的有效,保住了那几户人,那么他王贵作为实际上的“默许者”甚至“间接保护者”,是不是就能在那几户人心中,以及可能被此法影响的更多村民心中,建立起一种不同于胡里长粗暴威严的、带有一丝“人情味”或“实用价值”的权威?如果将来李根柱真的惹出什么大麻烦,或者胡里长决定清除他,那么自己掌握的情报和暗中观察的结果,又可以成为向胡里长邀功请赏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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