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那点关于“密谈”的念头,却如同石缝下的草籽,在重压下反而更加坚定地想要破土而出。他知道,必须等待一个最安全的时机,并且要确保万无一失。
机会出现在两天后的一个夜晚。月黑风高,乌云遮住了本就稀疏的星光,村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胡家大院方向偶尔传来几声更夫敲梆子的空洞回响,以及远处山林里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了几分阴森。连那些巡夜的家丁,似乎也偷懒躲回了门房。
李根柱像一尊雕塑,在自家屋内的黑暗中静静坐着,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直到确认万籁俱寂,连狗吠都停歇了许久之后,他才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下炕,轻轻拨开那扇几乎要散架的门板,侧身融入了浓稠的夜色里。
他没有走正路,而是凭借着记忆和对地形的熟悉,在屋舍之间的阴影里穿梭,避开任何可能被注意的角落。第一站,是住在坡下的赵老憨家。
赵老憨家同样破败,篱笆墙歪歪扭扭。李根柱没有走院门,而是绕到屋后,那里有一个用来透气的小破窗,用茅草勉强塞着。他凑近窗户,没有敲,而是极有规律地、用指甲轻轻刮擦了窗棂三下,停顿,又两下。这是他白天趁无人注意时,和正在地里发呆的赵老憨约定的暗号。
屋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赵老憨那压抑到极点的、带着颤抖的气音:“谁……谁?”
“老憨叔,是我,根柱。”李根柱的声音比气流重不了多少。
窗户里面的茅草被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缝,露出了赵老憨那双在黑暗中因恐惧而睁得滚圆的眼睛。“根……根柱?你……你真来了?胡……胡家的人……”
“没人看见。”李根柱打断他,语气尽可能显得镇定,“老憨叔,长话短说,我就问一句,胡家这高利贷,这往死里逼的税,您家,还能撑多久?”
赵老憨在黑暗中沉默了,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半晌,他才带着哭腔道:“撑?拿啥撑?家里能吃的……都快没了……下一顿……都不知道在哪儿……根柱,俺……俺怕啊……”
“怕有用吗?”李根柱的声音冰冷而残酷,直接戳破那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怕,胡里长就能放过我们?怕,这税就不用交了?怕,就能不被饿死?”
赵老憨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剩下无助的呜咽。
“老憨叔,”李根柱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蛊惑性的力量,“光怕,没用。咱们得想想办法。一个人想不出,就几个人一起想。我今天来找您,没别的要求,就是告诉您,不是只有您一家活不下去了。真到了那一天……咱们几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人饿死,或者被锁拿去顶债吧?”
他没有提任何具体的计划,更没有说什么“造反”之类的狂言,只是点明了一个最朴素、也最触动人心的道理——抱团,或许还能在绝境中挤出一丝生机;散着,必死无疑。
赵老憨似乎被这话触动了,哭声停了,黑暗中只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俺……俺知道了……你……你小心……”
李根柱知道,种子已经种下。他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离开,如同从未出现过。
第二站,是孙寡妇家。孙寡妇家更靠村边,周围邻居少,相对隐蔽,但风险也更大。李根柱更加小心,几乎是匍匐前进,来到孙寡妇家那扇更加破败的后窗下。他重复了之前的暗号。
孙寡妇显然也没睡,回应得更快一些。窗户缝隙里,露出她苍白而憔悴的脸,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异样的决绝。
“根柱大侄儿……”她的声音同样压得极低,“你……你胆子太大了!”
“婶子,没办法了。”李根柱直截了当,“我刚刚去过老憨叔家。情况都一样。胡家这是不给我们留活路了。”
孙寡妇在黑暗中咬了咬嘴唇,她想起自己死去的男人,想起嗷嗷待哺的儿子,想起那棵被剥光了皮的老榆树,一股狠厉从心底升起。她比赵老憨更果断,低声道:“俺知道!俺早就知道了!等着是死,不等着也是死!根柱,你是不是有啥想法?你说,婶子听着!”
李根柱心中一动,孙寡妇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要坚决。他依旧没有透露具体计划,只是道:“想法还不成熟,但总得试试。婶子,您记住,万一,我是说万一,村里有什么变故,或者胡家逼得太紧,到了实在活不下去的那一步……您家和老憨叔家,还有我家,咱们几家,得互相通个气,不能各自等死。”
他强调了“通气”这个词,模糊,却充满了想象空间。
孙寡妇重重点头,虽然黑暗中李根柱未必看得见,但她语气坚定:“俺懂!你放心!真要到了那份上,俺一个寡妇家,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离开孙寡妇家,李根柱的心跳才稍稍平复。这次冒险的密谈,收获超出了他的预期。赵老憨的恐惧是正常的,但孙寡妇那近乎绝望的决绝,却是一份意外的“惊喜”。
他没有再去找其他人。范围太大,风险激增。目前包括自己家共三家,是核心,也是最有可能在关键时刻保持一致的力量。
回到自家屋后,他依旧从后窗翻入,没有惊动任何人。躺在冰冷的土炕上,他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密谈成功了,但也仅仅是迈出了最微小、最危险的第一步。它像在万丈深渊上搭起了一根细细的蛛丝,脆弱得不堪一击。信任需要时间巩固,共同的行动纲领更是遥不可及。
但无论如何,孤立被打破了。在胡里长那张看似密不透风的权力大网下,几条最不起眼的小鱼,在最深沉的夜色里,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触碰。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这根蛛丝变得足够坚韧之前,绝不能让它被任何外力碰断。同时,也要开始为那未知的、可能到来的“变故”,做一些最基础的、也是最实际的准备了。
比如,如何更好地藏起那点保命的粮食?比如,有没有可能,弄到一两件能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或者制造一点点反抗机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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