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以来,太阳一日比一日毒辣,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刚刚复苏的大地。田里的泥土,从湿润的棕黑迅速褪成干涩的灰白,裂开细密的口子,如同老人干枯的皮肤。刚刚挺直腰杆没几天的禾苗,又开始蔫头耷脑,叶片卷曲发黄,用最直观的方式呐喊着——“渴!”
庄稼渴,人更渴。村头那口赖以生存的老井,水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下降,打上来的水不再是清冽的甘泉,而是浑浊不堪、带着泥沙的黄汤。每天清晨和傍晚,井边就成了李家坳最拥挤、最紧张的地方。
一场关于生存命脉——水——的争夺战,无声却激烈地打响了。
李老栓天不亮就挣扎着爬起来,挑着那对破旧的水桶,加入井边蜿蜒曲折、沉默而焦灼的队伍。队伍移动得极其缓慢,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疲惫和焦虑。井深水少,摇动辘轳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一桶水打上来往往只有大半桶,还混着大量的泥沙。
排队的过程充满了火药味。
“前面的快点儿!磨蹭啥呢?等着浇地呢!” “催什么催!有本事你下来摇!这井都快见底了!” “哎哟!你水洒我脚上了!长没长眼睛!” “挤什么挤!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争吵、推搡,时有发生。平日里或许还能讲点情面,但在关乎庄稼生死、进而关乎自家性命的水源面前,那点可怜的乡谊薄得就像一张纸。身体相对强壮些的农户,开始有意无意地挤占位置,或者打水时故意多摇一会儿,让后面的人干着急。
李老栓在这支队伍里,处于绝对的劣势。他本就虚弱,排队站久了都眼前发黑,更别说去摇那沉重的辘轳。每次轮到他,都几乎要耗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打上两桶泥汤般的水。就这点水,挑到地里,扣除沿途洒漏和沉淀的泥沙,能浇灌的面积少得可怜,对于他那几亩干渴的土地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他只能增加挑水的次数,天不亮一趟,日头落山后再一趟。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去,肩膀被扁担磨得红肿破皮,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更让他憋屈的是,胡里长家和王老六家根本不用来排队。他们要么家里有壮劳力,可以更早来占住井口;要么干脆指派家里的长工或佃户专门负责打水,甚至有时会霸道地占据井口好一段时间,为他们的田地优先供水。没人敢说什么,水井附近的地皮都是胡里长家的,惹恼了他,真可能不让你用水。
李根柱拄着棍子,远远看着父亲在井边挣扎的身影,看着那些为了一点水而几乎反目的村民,心中充满了无力的愤怒。这就是资源匮乏下的**裸的丛林法则,强者通吃,弱者连口汤都难喝上。
他家的地离水井不算最近,但也不算最远。可就是因为劳力不足,每次浇水都远远落后于人。眼看着别人家地里的苗还能勉强支撑,自家地里的苗却一天比一天蔫得厉害,尤其是他寄予厚望的那片“垄作试验田”,因为垄背更高,水分蒸发更快,旱象更为明显。
必须想办法提高效率!靠父亲这样拼命,累死也浇不完地!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家中的工具。那几件破旧的农具,除了镢头和镰刀,就是一把锄头。那把锄头,木柄开裂,用麻绳缠了又缠,铁锄板也磨损得厉害,刃口圆钝,除草松土都费劲,更别提用来挖沟引水了。
如果能有一件更称手、效率更高的工具呢?比如……把锄头改进一下?
这个念头一起,立刻又引来了现实的嘲讽。改进?拿什么改进?钱?材料?手艺?一样都没有。
但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和地里濒死的禾苗,李根柱知道,不能放弃任何可能。他回忆起前世在博物馆或纪录片里见过的古代农具,好像有一种叫“耧车”的播种工具,效率很高,但结构复杂,肯定做不出来。那有没有更简单的……比如,给锄头加个脚蹬?或者改变一下锄板的形状,让它更容易入土?
他一边琢磨,一边在院子里寻找可能利用的东西。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截被替换下来的、相对结实点的旧镢头木柄上,还有几块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形状不规则的薄铁片。
“爹,”晚上父亲挑完水,累得几乎虚脱时,李根柱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提出想法,“咱家那锄头……太钝了,不好用。我看……能不能把这旧木柄弄短点,绑在锄头杆上,做个……做个能脚踩的地方?这样下锄是不是能省点劲?”
他还用手比划着,设想了一个简单的脚踏结构,可以借助身体重量帮助锄头入土。
李老栓累得连眼皮都懒得抬,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别瞎折腾了……有那力气……不如……不如多挑担水……”
他对儿子这些“奇思妙想”已经麻木了,甚至有些反感。垒土埂招来了虫子和嘲笑,现在又想改锄头?在他看来,这纯属不切实际,浪费本就宝贵的精力。
李根柱没有争辩。他知道,在父亲彻底累垮、绝望之前,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他只能靠自己那点可怜的行动能力,偷偷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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