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赈了!官府放赈了!”
这声呼喊,如同在即将溺毙之人面前抛下的一根稻草,瞬间将李家从高利贷那冰冷的绞索下暂时拉扯出来。哪怕明知这根稻草可能脆弱不堪,甚至带有尖刺,但求生的本能还是驱使着他们扑上去。
胡里长那苛刻至极的借贷条件带来的绝望,暂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淡了些许。官府!终究还是记得他们这些子民的!也许…也许真有活路了?
李老栓那死灰般的脸上,骤然焕发出一丝病态的红光,他猛地从门槛上站起,因为起身太猛,眼前甚至黑了一下,踉跄几步才站稳。
“当家的!真的吗?官府…真的来放粮了?”妇人激动得声音发颤,双手死死攥着衣角。
就连躺在板铺上的李根柱,心里也猛地一跳。虽然他深知明末吏治的**,对所谓的“赈济”不抱太大希望,但人在绝境中,总会不由自主地抓住任何一点微弱的可能。
“快!快去看看!”李老栓声音嘶哑地喊道,也顾不上虚弱,抬脚就往外冲。妇人连忙嘱咐狗剩看好那两个差役和李根柱,也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
村子里,如同死水被投入了一块石头,罕见地泛起了一丝波澜。许多扇紧闭的破门被打开,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村民,如同听到号令的士兵,虽然脚步虚浮,却都挣扎着、互相搀扶着,朝着村头的打谷场涌去。每一张脸上都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期盼、深切的怀疑,以及一种被苦难磨砺出的麻木。
李根柱透过门缝,看着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汇向村头的人流,心中五味杂陈。
打谷场上,果然停着一辆破旧的骡车,旁边站着几个穿着号衣、歪戴着帽子、一脸不耐的衙役。还有一个穿着绸衫、戴着瓜皮帽、留着两撇鼠须的师爷模样的人,正坐在一张不知从哪搬来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胡里长则点头哈腰地陪在一旁,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
这场面,与周围那些饿得摇摇欲坠的村民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衙役们敲着一面破锣,扯着嗓子吆喝:“都排好队!排好队!县尊老爷体恤尔等饥荒,特地从牙缝里省出赈济粮!每人都有份!不许挤!”
村民们立刻骚动起来,拼命往前挤,又因为体力不支而互相推搡跌倒,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妈的!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一个衙役骂骂咧咧地挥舞起手中的皮鞭,没头没脑地朝着人群抽去,引起几声痛呼和更大的混乱。
好不容易,在皮鞭的威慑和胡里长的呵斥下,一条歪歪扭扭、有气无力的队伍总算排了起来。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饥饿的光芒,死死盯着骡车上那几个鼓囊囊的麻袋。
李老栓和妇人挤在队伍中后段,伸长了脖子,心跳加速。
终于开始发放了。
师爷模样的人拿出一本册子,开始慢悠悠地唱名。胡里长在一旁帮着核对户口,脸上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优越感。
然而,希望的火苗,在发放开始的那一刻,就迅速黯淡、熄灭,转而化为一种更深的愤怒和绝望。
首先,是粮食的质量。
那麻袋里倒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粮食”!而是一种黑乎乎、掺杂着大量沙石、糠秕、甚至还有霉变颗粒的混合物!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气味。这玩意儿,恐怕连胡里长家喂猪的饲料都不如!
“这…这是什么?”排在最前面的一个老汉看着碗里那点东西,颤声问道。
“赈济粮!爱要不要!”发粮的衙役不耐烦地吼道,“下一个!”
“官爷…这…这好多沙子…没法吃啊…”老汉试图争辩。
“嫌差?”那师爷放下茶杯,冷笑一声,“嫌差就别领!县尊老爷千辛万苦筹措来的粮食,还由得你们挑三拣四?知不知道现在粮价多贵?不要滚蛋!”
老汉顿时不敢说话了,哆哆嗦嗦地捧着那碗“粮食”,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了下来,最终还是一步一挪地走了。不吃这个,又能吃什么呢?
其次,是数量。
所谓“每人都有份”,分量少得可怜。那发粮的衙役用的还是一个明显小于标准斗的“小斗”,舀的时候还拼命晃荡,将浮头的粮食晃下去不少,落到碗里的,更是寥寥无几。一个成年人,恐怕一天就能吃完这点东西。
最后,是过程本身充满的刁难和盘剥。
唱名速度极慢,师爷和胡里长似乎很享受这种拿捏别人生死的过程。时不时还要“核对”半天,暗示需要“打点”。有那稍微懂点事、或者之前藏了点什么小东西(比如一枚铜钱、一个顶针)的村民,偷偷塞过去,发放的速度似乎就能快一点,斗也能稍微满一点。
李老栓看得心凉了半截。他身无分文,拿什么打点?
终于轮到他了。
“李老栓家,四口人!”胡里长高声唱道,瞥了李老栓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师爷翻着册子,慢悠悠道:“李老栓?嗯…听说前阵子,县衙下来催粮的陈二爷两个,最后好像是来了你们村就没信儿了?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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