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嘉靖皇帝好居西苑以避世,那么到了神宗万历朝,皇帝的兴趣,便渐渐地转向了紫禁城北面的那座景山。
这景山,本是当年拆毁元朝故宫时,用那宫殿的渣土,和开挖内筒子河时掘出的泥土,堆积而成的一座土山。到了嘉靖年间,便渐渐有了“万岁山”和“煤山”的称呼。在万历朝前期,此地并无多少园林景致,多是些寻常树木罢了。
然而,到了万历二十四年、二十五年,乾清、坤宁两宫及皇极殿、建极殿、中极殿三大殿接连遭遇大火,尽数焚毁。为了重建这“两宫三殿”,朝廷骤兴大工,从西南的川、贵、云等地,大量采伐珍贵的楠木、梓木等运往京师。
只是,这采伐巨木,有其自身的周期和规律,难以完全按照建筑设计的规格要求来精准采伐。故而,最终运抵北京的木材之中,真正符合“两宫三殿”用材规格的巨料,终究只是少数,大量尺寸不合的木材,便闲置了下来。
恰在此时,万历皇帝因为“国本之争”,与满朝文武闹得是不可开交,心中烦闷至极,便也懒得上朝,索性深居后宫,不问政事。他眼见着有这么多现成的木料,又有大量从各地征调而来的能工巧匠和士兵闲着,便大手一挥,下令在景山大兴土木,修建园林楼阁,为自己营造一处新的、可以躲避朝堂纷扰的娱乐之所。
今日,正是万历三十九年的九月十三,时值仲秋。北京城早已是秋高气爽,天高云淡。景山之内,更是层林尽染,别有一番赏心悦目的景致。
山上的枫树、黄栌等,叶子已然变得火红或金黄,与苍翠的松柏交相辉映,如同被打翻的颜料盘一般,绚烂多彩。
在景山的中心建筑——寿皇殿内,万历皇帝正带着他最宠爱的郑贵妃,在此处登高望远,赏玩秋色。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整座景山都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万历皇帝与郑贵妃在一处临湖的水榭之中,凭栏远眺。秋风送爽,湖面上的残荷犹有几分风骨,岸边的菊花开得正盛,各色品种,争奇斗艳。眼见着用晚膳的时辰快到了,内侍们早已在殿内备好了丰盛的酒菜。
郑贵妃正亲手为万历皇帝剥着一颗晶莹剔透、如同红玛瑙般的紫葡萄,柔声笑道:“皇爷,这秋日的葡萄最是甜美,您尝尝,润润喉也好。”
就在这时,已经提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卢受,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知道,若非万不得已的要紧大事,是绝不能在此刻打扰皇爷雅兴的。
他来到水榭之外,先是对着万历皇帝和郑贵妃行了跪拜大礼,然后才低着头,声音沉重地禀报道:
“启禀皇爷、贵妃娘娘,方才……方才宫中传来消息,景阳宫的……王贵妃娘娘,于酉时,薨了。”
水榭之内,顿时一片寂静,连湖面上的微风,似乎都停滞了。
然而,出乎卢受意料的是,御座上的万历皇帝,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变化。没有悲伤,没有惊讶,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感波动都没有。
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仿佛听到的,不过是宫中某个不相干的宫女病逝了一般。
这番冷漠,让卢受都感到了一丝心寒。
但若深究其里,万历皇帝对于王贵妃,确实是毫无感情可言,甚至是发自内心地厌恶。
这份厌恶,其原因之复杂,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了他身为帝王、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之上。
万历皇帝以冲龄之姿,继承大统。少时,有高拱、张居正这等权臣辅佐,虽说开创了“万历中兴”,但也让他这位天子,始终活在别人的光环之下。朝野上下,一众大臣对他的评价,大多是“中人之姿”、“非有出格之才”。
这对于一个天生的君主,一个内心深处极其骄傲好强的人来说,是何等难以忍受的评价?!他要证明自己,要证明他朱翊钧,绝非什么“中人之姿”,而是能与太祖、成祖比肩的一代圣君!
然而,就在他急于证明自己的时候,一件足以让他颜面尽失的“意外”,发生了。
万历九年十月的某一天,十八岁的明神宗朱翊钧,去慈宁宫给母亲李太后请安,却恰巧碰上李太后不在宫中。在殿内,他遇见了母亲身边的一名宫女——年方十六的王氏。
那王氏,生得眉清目秀,举止得体,言谈之间,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让正值青春年少的朱翊钧,一时间竟有些情难自已。血气方刚之下,他竟不顾礼法,将那王氏带到母亲的内室之中,临幸了一番。
事后,跟随在侧的太监,尽职尽责地将此事记录在了《内起居注》之上。
按照宫中惯例,皇帝临幸宫女之后,应有所赏赐,或赠一信物,或赐些金银,以便日后作为验证的依据。
但年轻的明神宗,为了隐讳此事,既没有给王氏任何赏赐,也严令身边人不许往外声张。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时冲动之下的荒唐之举,他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过后便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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