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缓缓上前一步,恭谨地整了整那身合体的织金曳撒,对着万历皇帝长揖及地。
作为皇长孙,虽性情内向,不似弟弟那般早慧锋利,更对木工手艺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但他毕竟生在皇家,这骨子里的礼制与体统,那是打小就刻在血脉里的。
他低着头,声音略显紧张,却又带着一种努力维持的镇定:
“孙臣愚钝,于这经国安邦的大道,所知尚浅。适才听闻父王所言四策——正君心、修吏治、安民生、明教化——那真真如同四根擎天之柱,撑起了我大明江山,孙臣深以为然。”
先是一番场面话,肯定了父亲的发言,这也算是没让朱常洛丢面子。接着,他咽了口唾沫,语气中多了几分属于自己的思考:
“然孙臣虽不懂治国,却懂得几分私见。孙臣窃思,这治国亦如治器:良匠若要造物,必先审其材性、顺其纹理,而后施以刨凿、定其榫卯,方能成器坚固,经久耐用。”
他似乎在木工比喻中找到了自信,声音也流畅了许多:
“如今辽东之患,便似那木中生了蠹虫。若只是一味地在表面涂漆装饰,那虫蛀依然不息,早晚内里溃烂。孙臣以为,当如父王所言,用那熊廷弼为锋利之凿,剔除腐肉;而暂留李如桢为楔子,暂时固其形制,待新木换旧木。至于九边军镇,犹如同这器物的关节。若是关节滞涩,甚至生了锈,则整台机器都要失灵。孙臣以为,也不必一定要急着全部换掉,可择其腐朽不可救药者渐次更替,辅以清饷、饬律,就如同给这枢机加上膏油,或可使其复转如初。”
最后,他再次叩首,态度谦卑:
“孙臣年幼识短,这些不过是些许痴话。唯愿日后能随皇祖父、父王多习学些实务,若将来有幸能效力疆场或朝堂,孙臣必当尽心戮力,不辱没了我朱家的血脉。”
这一番话,虽然大多是顺着朱常洛的意思说下来的,但也夹杂了他自己独有的见解。
中规中矩,不出彩,却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朱常洛听了,暗自点头,甚至还隐隐有些欣慰。儿子虽然木讷了些,但这番话说得稳重,没给自己惹事,比什么都强。
万历皇帝靠在龙椅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叩击着。他那双仿佛永远也睡不醒的眼睛,在朱由校说完后微微睁开了一些。
“嗯。”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道:“圣人言治国如烹小鲜,你倒是说治器如治国,你能有此领悟,倒也有点意思。”
这话不算夸奖,但也算是认可了。朱由校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退回了原位。
紧接着,万历的目光越过朱由校,落在了最后的朱由检身上。
“检哥儿。”
万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是一跳。
“你自幼便有些灵童的名声,素来聪慧。方才你大哥说了他的道理,你也别藏着了,朕倒要听听,你对这治国之道,究竟有何高见?”
又是这种语气!
朱由检心里“咯噔”一下。这种语气,像极了猎人看着网中的猎物,充满了戏谑与掌控。
要知道,虽然大明朝有“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的祖制!
为了防止藩王作乱,几乎是把这些龙子龙孙当猪一样圈养着。为了不让朝廷起疑,各地的藩王也是极尽自污之能事,一个个不是贪财好色就是装疯卖傻,导致后世人都觉得这明朝藩王除了当猪什么都不会。
可万历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非要逼着他这个未来注定的藩王去谈什么治国之道!这不是明摆着把他往火架子上推吗?
朱由检刚想开口推脱,像刚才那样用一句“不知”或者“唯父兄马首是瞻”糊弄过去。
然而,还没等他张嘴,万历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人生一世,草生一春。这话虽然俗,但道理不俗。慢慢想,不急。想好了再说。别拿那些搪塞的话来骗朕。”
这一句“慢慢想”,说得意味深长,尤其是那个“骗”字,咬得极重。
朱由检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万历那双微笑着的眼睛。那眼神深邃如海,里面藏着的东西,让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这下是真躲不过去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那些小聪明,趁着辽东乱局牟利、甚至是在京郊搞的那个裕民堂,在自己这位皇爷爷眼里,可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自己身边李矩、王乾、赵胜等人,哪一个不是从宫里出去的?哪一个当初不是经过层层筛选、最后被太后选中!
李太后临终托孤,必然是将自己这个重孙子的安危托付给了最信任的人。
而这些人,在太后自己走后,她会觉得谁最靠得住呢?当然是当今的皇帝!
所以太后的安排万历必定也知道,那么李矩等人必定也如同暴露在明面!
朱由检的脑子开始飞速旋转。
自己办了工场,种了棉花,还通过林富把手伸向了海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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