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雅间的清谈结束时,窗外的日头已稍稍偏西。申时的阳光依旧带着初夏的灼热,穿透窗棂洒在桌上,将残茶冷羹映得有几分萧索。
朱由检推开雕花的窗扇,目光投向街面。此时的京师,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分。茶楼酒肆喧声鼎沸,棋盘街上人流如织,各色车马穿梭往来,吆喝声、叫卖声混杂着骡马的嘶鸣,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这就是大明王朝的心脏,繁华而又嘈杂。
“爷,该回宫了。下午人多眼杂,若是耽搁久了,恐怕不便。”
李矩站在朱由检身后,微微躬身提醒道。虽然手里有御赐的“采访使”关防,出入无阻,但身为皇孙,久离禁宫毕竟不是常事。万一遇到哪个不长眼的御史或者好奇的闲人,传回宫里也是麻烦。
“走吧。”
朱由检收回目光,点了点头。他身上的杭绸直裰虽布料上乘,但在这满大街非富即贵的四九城里,也就是个富家少爷的打扮,并不显眼。
一行人并未再乘坐招摇的马车,而是选择了更为低调的步行,沿着宫墙根的阴凉处,向着东华门方向行进。
赵胜带着几名精干的便装护卫,不紧不慢地散布在朱由检周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人群。虽然这京城地界大体还算安稳,但这年头流民乞丐渐多,小心总无大错。
朱由检走得很慢,午后的热浪虽然被宫墙挡去了大半,但他额角依然微微渗出了细汗。他的心思并未在路边的小摊小贩上停留,而是一直沉浸在刚才与林富的谈话中。这张布局东南的大网已经撒下,后续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精细的推演。
转过一个街角,前方的人群忽然变得有些拥挤。那是一处位于棋盘街边缘的小型市集,贩夫走卒、采买的仆妇挤作一团,路变得有些狭窄。
“都让让!没长眼吗?”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呵斥声。只见从一条并不宽敞的巷子里,猛地冲出来一伙人。约莫四五个,脚步匆忙,慌不择路,竟不顾人流拥挤,硬生生地从侧面横冲了过来。
朱由检走在前面,还没来得及避让,走在最前面那人就一头撞向了他身侧。好在赵胜反应极快,铁塔般的身躯往侧面一横,挡在了朱由检身前。
“砰!”
那人结结实实地撞在赵胜身上,发出一声闷响,反而被反作用力震得踉跄后退,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哟!”
这人痛呼一声,身形狼狈。他衣衫陈旧,袖口还沾着些灰土,头上戴着的旧方巾也歪了。
“瞎了你们的狗眼!大街上横冲直撞,找死吗?”
赵胜哪管你是谁,在这京城敢冲撞皇孙就是天大的罪过。他上前一步,那股子内廷侍卫特有的杀气瞬间迸发出来,伸手就要去抓那人的衣领。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爷,咱们是有急事,实在是没留神!”
那汉子显然也是个没见识过这种阵仗的底层人,被赵胜这一喝,吓得脸都白了。他连忙扶正了方巾,连连作揖赔罪。他身后的几个同伴也是一个个缩头缩脑,显然是心中有鬼,不想把事情闹大。
周围的百姓见有热闹看,纷纷驻足指点,人群一时更加拥堵。
朱由检看着这闹哄哄的场面,微微皱了皱眉。他虽然不惧事,但也不想在大街上像市井无赖一样纠缠。
“算了,赵管事。”
朱由检开口,声音平静而淡漠:“既然是急事,也是无心之失,让他们走吧。”
赵胜听主子发话,只得冷哼一声,松开了手,却依旧狠狠地瞪了那汉子一眼:“算你们运气好!我家少爷宽宏大量!还不快滚!”
那汉子如蒙大赦,连忙再次作揖:“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他一边道谢,一边招呼同伴赶紧离开。许是因为太过焦急,也或许是因为愧疚,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想要再看一眼这位好说话的“小少爷”。
恰在此时,午后灿烂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照了下来,毫无保留地打在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约莫三十岁上下,皮肤黝黑粗糙,眼角刻满了生活的愁苦纹路,看起来就像是这京城里最普通的贩夫走卒。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朱由检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那原本淡漠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这张脸!
眉毛略显稀疏,鼻梁挺直却带着一点微微的驼峰,那双眼睛在惶恐中透露出一丝温顺和哀伤……
这一瞬间,周围喧闹的人群、叫卖声仿佛都远去了。朱由检的脑海中,那个已经逐渐模糊的记忆被唤醒了——那是他的母亲,刘淑女,在无数个病痛的夜晚,对他露出的那张虽然苍白却依然温婉的脸庞。
像!
太像了!
尽管一个是粗鄙的汉子,一个是深宫的女子;一个饱经风霜,一个虽然清苦却也保养尚可。但这五官的轮廓,尤其是那眉眼间的神韵,竟有着惊人的五六分相似!
那种冥冥之中的血脉感应,让他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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