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华宫西配殿,暮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梨花木的大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朱由检端坐案前,手中狼毫笔尖饱蘸浓墨,在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飞速游走。纸上并非诗词歌赋,而是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一万二千三百……五千六百……八千……”
他口中念念有词,手下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那声音在安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脆,仿佛金戈铁马的撞击声。
李矩侍立在旁,手中捧着厚厚一摞契约文书,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不安与困惑。他看着自家这位年仅九岁的主子,仿佛在看一个正在玩弄着致命危险游戏的赌徒。
“五爷,这……这也太快了些吧?”
李矩终究是没忍住,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短短半个月,赵胜那边传来的消息,咱们这什么‘看跌合约’,竟然已经签出去了一万八千多两的定金!而且……而且听那边的意思,想要签的人还在排着队,甚至有人为了能抢到这个‘名额’,不惜私下给咱们的中间人塞银子!”
朱由检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问:“怎么,李伴伴觉得不好吗?”
“好?这……这怎么能叫好呢?”
李矩急得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放下手中的文书,甚至顾不得尊卑,往前凑了一步。
“五爷,您这是在空手套白狼啊!咱们手里可是一粒粮食都没有!这一万八千两定金,看似是进账,可那都是要还的!而且若是到时候粮价真如他们所料,涨到了天上,咱们拿什么去填这个窟窿?哪怕是把太后留下的家底全赔进去,怕是也听不见个响儿啊!”
在他的认知里,财富应当是土地里长出来的庄稼,是织机上织出的布匹,是一分汗水一分收获的实在东西。
而眼前这种仅凭几张轻飘飘的纸,没有任何实物交割,就能换来成千上万两白银的买卖,简直就是妖术,是空中楼阁,随时都会崩塌,将所有人埋葬!
朱由检终于放下了笔,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超越年龄的深邃光芒。他看着焦虑的李矩,轻声问道:“李伴伴,你可知道,为何他们会如此疯狂地想要签这份合约?”
李矩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只觉得,这简直就像是……像是有人在赶着给咱们送钱,又像是咱们在赶着去送死。”
“因为贪婪。”
朱由检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那看似平静的宫苑,语气平静得可怕。
“如今这京城里,甚至整个大明朝,人心都乱了。辽东战事一起,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发财的机会。粮商囤积居奇,勋贵暗中操控,连那些个当铺、钱庄,甚至街头的牙行,都想着进来分一杯羹。”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李矩:“他们手里有着大把的现银,却苦于没有门路将这些银子变成更多的银子。而我这份合约,给了他们一个看似稳赚不赔的机会。在他们看来,粮价必涨,这是‘大势’。既然是大势,那么任何敢于逆势而行的人,都是傻子。而我,就是那个给他们送钱的傻子。”
“可……可万一他们是对的呢?”李矩的声音都在发抖。
朱由检笑了,笑得有些冷酷:“他们不会对的。因为他们只看到了表面的趋势,却没看到这势背后的局。伴伴放心,相信我便是!”
他重新坐回案前,指着那堆契约文书,开始给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监上一堂超前的金融课。
“李伴伴,你看看这些签了约的人。有放印子钱的地下钱庄,有专做倒买倒卖生意的牙行,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普通士绅的代理人。这些人,他们手里有的是活钱,但这些钱若是放在库里,那就是死的。只有流动起来,才能生钱。”
朱由检拿起一份契约,指着上面的条款:“他们之所以愿意付两成定金,是因为他们笃定三个月后粮价会涨到十两甚至更高。到时候,他们只需按合约价四两从我这里拿货,转手一卖就是几倍的利。这八千两定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撬动金山的杠杆罢了。”
“可是这大明的金融市场,早已烂透了。”
“金融市场?”
李矩有点疑惑问道。
朱由检没有回答,但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朝廷滥发宝钞,信用扫地;民间私铸铜钱,劣币驱逐良币。大量的白银被囤积在权贵和富商的地窖里,根本无法流通到真正需要的地方去。这就导致了一个怪象:一方面,朝廷国库空虚,边关将士无饷可发;另一方面,民间资本泛滥,却找不到正经的投资渠道,只能涌入这种投机倒把的赌局中。”
“我所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利用他们的贪婪,将这些死钱引出来。”
朱由检眼中精光一闪。
“我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巨大的泡沫破裂之前,站在那个唯一的出口上。”
李矩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太明白什么“金融市场”、“资本泛滥”,但他听懂了最核心的一点——自家这位小主子,是在利用这帮人的贪心,在下一盘大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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