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尚未大亮,晨曦的微光刚刚为紫禁城的琉璃瓦镀上一层淡金。
朱由检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换上了那身簇新的、浆洗得有些发硬的青色小火者服饰。他头戴一顶圆顶小帽,脚蹬一双厚底的黑布鞋,腰间,则系着那块刻着李明远三字的乌木牙牌。
一切准备就绪。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并没有带太多的人。赵胜早已先行出宫,在宫外接应。身边,只带了同样换了一身普通内侍服饰的王乾,以及领路的李矩。
三人一行,低着头,快步走在清晨那略显空旷的宫道上。
他们穿过幽深的西长街,过了玉河桥,又绕过玉熙宫的红墙。朱由检一边走,一边不时地打量着四周。这不是他第一次踏足这片属于紫禁城西路的区域了。
他抬眼望向太液池的西岸方向,心中有些感慨。他知道那里本应是嘉靖皇帝为求长生而修建的巍峨宫殿群——万寿宫。
只可惜,嘉靖死后朝臣马上就将其拆的七七八八,后面一场大火,更是将其焚为了灰烬。至于后世闻名遐迩的西什库教堂,也就是北天主堂,那更是要等到几十年后,清朝康熙年间,才会在这片废墟上兴建起来。
如今的太液池西岸,一片空荡荡。只有几座残存的、早已废弃的殿宇,被当作了堆放杂物的库房,在晨雾中,显得格外萧索与破败。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皇城的西门——西安门。
离宫门越近,朱由检的心跳便越快。
因为就在这个月的月初,萨尔浒大败的消息传来之后,他那位深居简出的皇爷爷万历帝,刚刚下了一道极为严厉的谕旨,专门就宫禁门卫之事,申饬兵部。
那道谕旨,李矩早已通过司礼监的关系,为他抄录了一份。朱由检也读过,里面的内容,看似天罗地网,实则自相矛盾。
皇爷爷开篇便痛斥禁卫废弛,要求守门内外员役要比平时谨慎十倍,发现任何异行异服、眼生奸细之人,必须即时擒挐具奏!言辞之严厉,可谓是前所未有。
但紧接着,谕旨中又画风一转,特别强调:每日为宫中运送菜蔬、柴炭等生活必需品的人役,还是要照旧各门出入;宫中每月三次的内市,更是祖宗旧例,必须照旧进行,以体现恤商通贾之意,任何人不得以严加盘查为借口,去阻碍宫中的正常供应,违者将由厂卫缉拿查办!
这道谕旨,堪称既要又要的典范,等于说了半天等于白说!
既要守卫们严防死守,抓捕一切可疑之人;又要他们确保每日数以千计的人流、物流畅通无阻。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就算如此,自己也属于顶风作案,所以朱由检甚至已经想好了一整套说辞,万一被盘问,他该如何应对,如何利用自己直殿监这个身份来蒙混过关。
终于,高大的西安门门楼,出现在了眼前。
此时城门刚刚开启,正有一些运送菜蔬的车辆和挑着担子的力夫,排着队,等待着检查出入。几名身着甲胄的守门军士,拿着长枪,正懒洋洋地站在一旁。
朱由检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将身子往李矩的身后,缩了缩。
只见李矩走上前去,脸上带着惯常的、和气而又疏离的微笑,并未直接走向那些军士,而是径直走向了城门洞旁一个小屋檐下,正揣着手打哈欠的一名门监太监。
李矩不着痕迹地,从袖中递过去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了那门监太监的手中。
“有劳公公了。”
李矩的声音不大,语气熟稔。
如果是平时李矩本不用如此,可如今本就是特殊时期,同时再加上后面朱由检的缘故,他不得不保守起见。
那门监掂了掂荷包的份量,脸上的表情,瞬间就从公式化的严肃,变得热情了起来。他甚至都没有往李矩身后的两人身上多看一眼,只是草草地瞥了一眼他们腰间的牙牌,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李公公客气了,去吧,去吧!早去早回!别耽误了时辰!”
同时还不耐烦地对旁边的军士挥了挥手。
“这是五皇孙身边的李公公,放行吧!”
那几名军士闻言,连盘问都懒得盘问,直接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
就这么过去了?!
朱由检跟在李矩身后,迈步穿过那厚重而阴冷的城门洞时,整个人都还有些发懵。
他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喜的是,这出宫之路,竟是如此的顺利,顺利到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竟一句都未用上。
而悲的,则是这所谓的十倍谨慎,这皇爷爷言之凿凿的严密立法,竟然在区区几两银子面前,就如此地不堪一击,形同虚设!
谕旨中的雷霆之怒,到了这宫门之下,竟还不如一个荷包来得管用。
这道谕旨,最终的效果,非但没能真正堵住宫禁的漏洞,反而,成了下层官吏敛财的新门道,也成了朱由检这样有门路之人,得以混出宫门的最好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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