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坐在那宽大的书案之后,看着阶下那个小小的、穿着一身素服、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的幼子,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
眼前这个孩子是他所有儿子之中,最是聪慧,也最是得他喜爱的。
可也同样是这个孩子,就在前不久,才刚刚当着众人的面,公然地顶撞了自己,忤逆了自己的意志!
如今,他又刚刚才失去了自己的生母,成了个没了亲娘的可怜孩子。
朱常洛的心中,既想维持住自己身为父亲和太子的威严,又确实对他生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怜惜之情,想要去弥补,去安抚。
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小小的,孤零零的一个身影,心中那点因为被忤逆而产生的怒火,早已是在不知不觉之间,被一种混合着愧疚、怜爱、和深深无奈的复杂情绪,所彻底取代了。
他沉默了许久,并未立刻便让他起来。
而是用一种,比平日里,要温和了许多,却也依旧带着几分储君威仪的声音,缓缓地,开了口:
“起来吧。”
“到为父的身边来。”
朱由检听了,倒也并不见外。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便也迈开两条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朱常洛的书案之前。
等朱由检走近了,朱常洛这才得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这个许久未曾亲近的小儿子。
他看着他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似乎是想从那眉眼之间,去寻找到,那个早已是香消玉殒了的、刘氏的影子。
良久,他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歉疚:
“由检,前日是为父,言语重了些。”
朱由检闻言,心中也是猛地一震!
他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这位父王竟然会主动地,向自己认错?!
要知道,无论是在这个“父为子纲”的封建礼教社会之中,还是单纯地就自己这位父王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而言,能说出这句话来,是确确实实的不容易啊!
看来自己这位便宜老爹,这心里头,也确确实实地,是疼爱着自己的啊!
想到此处,朱由检心中那点因为挨打而产生的些许委屈倒也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他连忙上前一步,仰起小脸,用一种极其懂事的语气,接口道:“父王言重了。是孩儿不懂事,误会了父王的一片苦心,错怪父王了。”
朱常洛看着儿子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心中更是感动不已,也愈发地愧疚了。
“唉……”
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朱由检的头,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起来,“你失了生母,这心中悲恸,为父又岂能不知?”
“孤也是做儿子的人啊。”
他这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想来,也是触动了自己那同样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伤心事了。
随即,他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一般,脸上那份温情,渐渐地收敛了起来,重新换上了一副储君的威严。
“但是,”
他看着朱由检,沉声道:“你是天家的子孙,身份贵重!遇事,更需得恪守礼度,谨言慎行!又岂能如寻常市井的孩童一般,哭闹失仪?”
“今日,你能恪守礼数,安静地,前来见孤。这便很好。”
“是!孩儿记下了。”朱由检也连忙地都答应了下来。
朱由检正暗自松了一口气,觉得今日这关,总算是过去了。
可谁曾想,他父王朱常洛接下来的那一句话,却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他那天灵盖之上!让他整个人,都彻底地懵了!
只听朱常洛看着他,用一种近乎于理所当然的又貌似带着自言自语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如今,你嫡母新丧,生母又去了……”
“你年纪还小,这身边,总不能一直没个正经的主母,来招呼你,看管你。”
“为父想了想。”
“我看便让你西边的李选侍娘娘,日后来抚养你,如何?”
“轰——!!!!!”
朱由检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便是一片空白!
他脚下一个踉跄,身体晃了晃,差点便没能站稳!
什么?!
让那个西李来抚养我?!
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刚刚就在承华宫的庭院之内,他亲眼所见的、那个女人的模样!
——那嚣张跋扈的姿态!
——那刻薄歹毒的言语!
——那双充满了嫉恨与不甘的、扭曲的眼睛!
那个如同泼妇一般的悍妇?!
自己的父王竟然说要将自己交到她的手里去抚养?!
这简直是将一只小小的绵羊,直接就送进了那饿狼的巢穴之中啊!
朱由检的心中,瞬间便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之前虽然也曾想过,父王未必会让自己回到生母身边。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父王竟会做出这等荒谬到了极点的决定!
他很感谢,父王在说出这个决定之时,竟还会用一种类似商量的口吻来与自己说,这在如今的社会已是天大的体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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