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轿依旧在几个力士的用力下颠簸在官道之上,缓缓地行进着。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许久。
那窗外传来的、凄厉的哭喊声,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他的心上,让他坐立难安。
终于,他再次看向那无边无际的、绝望的人潮,转过头来,用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凝重的语气,对高宇顺问道:
“高伴伴……”
“你说我名下的那些个庄子可能收容一些人吗?”
“不用多,能有多少便是多少!”
“至少能让一些孩子,一些妇人,有那么一口热饭吃,不至于活活地饿死在这路上……”
高宇顺闻言,心中是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来,看着车窗之内,那个小小的身影。只见五殿下的脸上,早已没了半分的孩童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悲悯的、沉甸甸的表情!
那一瞬间,高宇顺的心中,既是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欣慰——自家这位小主人,竟有如此一份仁心,如此一份视万民如赤子的菩萨心肠啊!
却也同样地,感到了深深的无奈与担忧!
他连忙欠下身子,用一种极其恭敬,却也极其坚定的语气,委婉地对主子一次谨慎的劝谏。
“五爷!”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您能有这份菩萨心肠,是老奴们的福分,更是这天下万民的福分啊!”
“若是放在平日里,五爷您有此一言,老奴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会为您,将此事给办得妥妥帖帖的!”
他先是将朱由检的仁心,给高高地捧了起来。
然后,才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无比为难的神色,沉声道:
“只是还请五爷恕老奴直言!此事万万不可啊!”
他见朱由检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连忙解释道:
“其一,此举乃是杯水车薪,反惹大祸啊!”
“五爷您瞧瞧”
他指了指窗外那黑压压的人群。
“这灾民,何止成千?怕是已有上万之数了!而咱们名下的那几百顷庄田,便是一粒米不留,全数都拿了出来,又能救得了几个人?又能撑得几日呢?”
“可一旦咱们开了这个口子!‘五皇孙开仓放粮,收容灾民’的消息,怕是会立刻便传遍整个京畿!到那时,那些走投无路的灾民,闻风而至,将咱们那几个庄子,给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到那时!”
他的声音变得愈发凝重。
“咱们是给,还是不给?给了,咱们自己那点家底,顷刻之间,便会被席卷一空!若是不给,那些饿红了眼的灾民,又会做出些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这顷刻之间,便是大乱之源啊!若是再因此激起了民变,或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御史,参上您一本,说您‘私募流民,意图不轨’……那可就是塌天之大祸了啊!殿下!”
“其二,此举亦是竭泽而渔,反伤根本啊!”
高宇顺继续说道:“殿下,咱们那几处庄田的产出,您也是知晓的。其中一大半,是您日后在这宫中,安身立命的根本;而另一小半,则要养活那庄子上的数百户佃户、长工、护卫,还要应对宫里头上上下下、各处的人情往来和开支赏赐。”
“如今,便也只是精打细算,才堪堪地,能勉强维持运转罢了。若是再凭空地,添上那么成百上千张吃饭的嘴,那今年的租赋,立时便要见了底了!”
“到那时,非但是那些新收容来的人,活不下去。便是连那些原本就靠着庄子过活的、安分守己的老实佃户们,怕是也要被拖累得破产逃亡啊!这便是救了一人,反倒是害了十人呐!”
“五爷……”
他看着朱由检那张渐渐变得沉静下来的小脸,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慈悲’二字,不能只看眼前的那一口饭,更要看得长远!要顾全大局!要能持久啊!”
“说句僭越的话,这救灾济民,乃是朝廷和官府之责,绝非是一家一户之力,所能承担的。”
“您的这份产业,是圣母皇太后,为您留下的、最重要的安身立命之本。您如今首要的差事,还是护得您自身,周全安稳呐!”
高宇顺说完,便深深地,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而朱由检听完他这番话,心中,也是一片冰凉。
他知道,高宇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都是这世间最残酷,也最真实的道理。
他方才,确实是太过理想化了。
他虽然拥有着超前的见识,却也依旧低估了这个时代制度的残酷,和人性的复杂。
果然,自己还差得太远啊。
他看着高宇顺那颗低垂着的、恭敬的头颅,心中也清楚,若是自己想要真的去做些什么,那首先,便必须得得到眼前这个智囊的全力支持。
否则,一切都不过是空谈罢了。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却也带着几分郑重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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