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与郑贵妃在启祥宫内正你侬我侬,说些体己的私房话儿,殿外忽有小黄门碎步趋入,垂手立在珠帘之外,细声禀报道:“启禀皇爷,贵妃娘娘,文书房卢太监在外求见,说有紧要本章回奏。”
万历皇帝闻言,原本舒展的眉头不自觉地又蹙了蹙,脸上那点温存笑意也淡了几分。
他最烦的便是这些没完没了的朝政琐事,扰了他清静。
但卢受乃是他最近物色的一位近侍,又是他信任的内臣,不见也不妥。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对那小黄门道:“叫他进来吧。”
不多时,珠帘轻晃,一个身形略显佝偻,面容干瘦的老太监,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最近被万历看重的内廷人物之一,文书房太监的卢受。
他约莫六十开外的年纪,穿着一身深紫色紵丝贴里,腰间系着玉带,足下粉底皂靴,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丝谦卑而又精明的笑容,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时不时闪过微微光芒,显然是个在宫中浸淫多年,深谙生存之道的老狐狸。
卢受一进殿,便先对着御座上的万历皇帝和一旁的郑贵妃矮身行跪礼,声音带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却又刻意压低了,显得格外恭顺:“奴婢卢受,叩见皇爷,皇爷万岁万万岁!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罢了,起来说话。”万历皇帝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身子却未动弹分毫,依旧斜倚在罗汉床上,问道:“又有甚么啰唣的事体,非得这时辰来回朕?”
卢受直起身子,却依旧弓着腰,从袖中取出一叠用黄绫封套包裹的奏本,双手捧着,陪笑道:“回皇爷的话,也没甚么天大的事,不过是些内阁传过来的票拟本章,还有几件各部院递上来的题本,依着老规矩,该请皇爷圣裁的,奴婢不敢擅专,特来请旨。”
他顿了顿,拣出其中一份,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念道:“大学士李廷机、叶向高等大臣于正月二十一日具揭恭请东宫、福王讲学,未蒙发下。今日期已过,谨再择得本月十六日、二十七日二日皆吉,伏乞钦定一日,即行开讲。”
卢受这一口气念下来,抑扬顿挫,字正腔圆,倒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这是这个话题,听得万历皇帝眼皮子都快耷拉下来了。
又是这劳什子的讲学!这些老东西,怎么就跟这事儿过不去了呢?
万历皇帝心中暗骂一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知道了,留中。”
“留中”,便是将奏本留下,不批示,也不发还,说白了就是压着不办。这是万历皇帝多年来对付那些他不愿理睬的奏疏的惯用伎俩。
卢受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谦恭的笑容,应了声“是”,便将那份奏本放到了一旁预备好的红漆托盘上。
他接着又拣了几份诸如某地灾情请拨钱粮、某官员丁忧请辞、某处工程请款之类的“寻常”奏本,简明扼要地向万历皇帝禀报了内容和内阁的票拟意见。万历皇帝大多是哼哈应付,或是让卢受照内阁的意思去办,偶尔才会就某个细节问上一两句,显得兴致缺缺。
郑贵妃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为万历皇帝添些茶水,或是递上一块剥好的福橘,将一个贤良淑德、不干预政事的后宫嫔妃角色扮演得恰到好处。
就在万历皇帝听得昏昏欲睡,郑贵妃也有些百无聊赖之际,卢受禀完了最后一份“例行公事”的奏本,却并未就此告退。他顿了顿,神色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又从袖中取出另一份单独放置的、封皮略显不同的奏疏,躬身道:
“皇爷,此外……还有一道本章,是东宫小爷昨日递上来的,说万请皇爷亲览。”
“哦?太子的?”
万历皇帝和郑贵妃闻言,几乎同时都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万历皇帝是有些意外。他这个儿子,平日里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战战兢兢,唯唯诺诺,若非自己主动开口问话,他轻易不敢多说一个字。
怎么今日倒奇了,竟然会主动上奏疏给自己?难道是又有什么人撺掇他了?
而郑贵妃心中想的就更多了。太子此举,是何用意?难道又是那群翰林官指点,想出了什么新的招数来对付自己和福王?她那双美丽的凤眼中,迅速闪过一丝警惕和算计。
整个启祥宫内,空气似乎都因为这道来自东宫的意外奏疏,而变得微妙起来。
启祥宫内,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道来自东宫的奏疏,仿佛带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分量,让空气都凝重了几分。
万历皇帝微微眯起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卢受手中那份与众不同的奏疏,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哦?太子的本章?拿来朕瞧瞧。”
“是,皇爷。”卢受连忙躬身应着,双手捧着那份奏疏,小心翼翼地呈递到万历皇帝面前的矮几上。他全程低眉顺眼,不敢有丝毫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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