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元满心得意地,等着李进忠那感激涕零的表态。
可谁知,李进忠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脸上那股子狂喜之色,却渐渐地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思索。
他端起酒杯,并未急着与徐应元碰杯,反而是自顾自地,将其一饮而尽,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唉……”
他看着徐应元,竟是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老弟,今日既是你我同门相认,那老哥我便也厚着脸皮,再当一回‘老哥’了。”
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沧桑:“按着外头那些文人墨客的说法,我这年纪,早已是过了那‘不惑之年’了!说句不好听的,都已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里的人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去搏那刀口舔血的泼天富贵?”
“我现在啊!”
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缓缓地说道,“最大的念想,便是在这宫里头,安安稳稳地,再当上几年差。日后,若是真能得了殿下的恩典,跟着一同之国,在那清净的王府里头,搏一个‘正承奉’的位子,能体体面面地,给自己养老送终,那便已经是谢天谢地,祖上积德了!”
徐应元听了这话,简直是目瞪口呆!
他怎么也没想到!
这个李进忠,竟然如此之怂?!
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将那白花花的银子,那天大的前程,都摆在了他的面前,他竟然连半点心思都不起?!
“老哥!你这是何意?!”
徐应元心中不免有些急了,不由自主地,便又开口劝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
他说到这里,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先是警惕地,向着廊房之外,左右张望了一圈,见并无外人,这才又重新凑了上来,脸上露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极其神秘的表情,对李进忠说道:
“老哥你我既是同门,又都是在五殿下跟前当差的。有些话,做兄弟的,便也一言不吐不快了!”
“接下来的话,或许有辱私德。但句句,却都是为老哥你着想啊!”
李进忠见他这般郑重其事,心中也是一凛,沉声道:“兄弟但讲无妨。”
徐应元这才将声音,压到了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如同蚊蚋一般的地步:
“接下来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入你耳中,也勿要与他人言!要我说啊咱们这些无根之人,到头来,终究还得是靠自己为妙啊!”
“你想想,咱们无儿无女的,便是将来老了,病了,死了,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烧香磕头的亲人都没有!这身后事,怕是还得靠着自己年轻时攒下的那点棺材本,才能办得体面些。”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李进忠,话锋猛地一转,说出了一句足以让李进忠魂飞天外的话来!
“咱家且不说远了。就说眼下……”
“如今这五殿下,虽说是‘灵童转世’,风光无限。可他终究还只是个孩提之龄啊。”
“这宫里头的水,又深又浑。日后会发生些什么谁又能说得准呢?”
他说到这里,便不再言语了。
只是,他端起酒杯,用那杯沿,在桌子上,轻轻地画了一个圈,然后,又用手指,将那个圈,给缓缓地,抹去了。
——不知道是能活得到,还是活不到成年封王的那一天呢!
这其中的意思,已是不言而喻了!
“你?!”
李进忠闻言,如同被蝎子蛰了一下一般,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双目圆瞪,怒视着徐应元,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想开口反驳!
他想说:我家殿下乃是天降灵童,自有菩萨护体,岂是你这等奴才敢妄议的?!
可那话到了嘴边,看着徐应元那双充满了“同情”和“怜悯”的、冰冷的眼睛,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便从他的脚底,传遍了四肢百骸!
是啊……
徐应元说的,虽然恶毒,虽然大逆不道!
可却也是这深宫之中,最最残酷的现实啊!
皇子皇孙,看似金枝玉叶,可病逝夭折的,又何其之多?远的不说,便是五殿下他自己的亲二哥,不也是四岁便去了吗?
更何况五殿下如今,风头太盛,早已是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这未来的十几年里,谁能保证,他就一定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呢?
李进忠那颗本已坚定了的“忠心”,在这一刻,竟也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和动摇之中。‘
徐应元见李进忠那副失魂落魄、陷入沉思的模样,便知道,自己方才那剂猛药,已经起了作用。
他心中暗自得意,却也不再多言了。
他知道,这种事情,点到为止,便是最好。说得太多,反而会显得自己目的不纯,惹人怀疑。剩下的,便也只能交给李进忠自己,去慢慢地想,慢慢地品了。
他想到这里,便又优哉游哉地,端起酒杯,偷偷地,又喝了一小口,只觉得今日这酒,滋味格外的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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