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看着跪在自己榻前,眼中还带着几分泪光的朱常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并未急于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反而像个寻常人家的祖母一般,用一种追忆的语气,缓缓地开口道:
“常洛啊,说起来,哀家算着,你的生母王氏,当初也算是从我这慈宁宫里出去的人了。”
朱常洛闻言,身子微微一震。
只听李太后继续用那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自古便有言: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话,放在咱们这天家,更是如此。如今,你也已为人父,膝下有了校哥儿和检哥儿这般聪慧的孩子。这其中的一些道理,哀家想来也就不必再与你细说了。”
朱常洛心中一片酸楚,连忙俯身叩首,哽咽道:“孙儿自然明白皇祖母的教诲。孙儿不孝,让皇祖母操心了。”
“嗯,知道就好。”
李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但她接下来的话,却瞬间让寝殿之内的气氛,变得冰冷而又凝重!
她缓缓地说道:“孩子,平日里多读些史书,总是好的。读史,可以明鉴啊。”
“你瞧瞧,”
她的声音变得幽深起来,仿佛是从那遥远的历史长河之中传来。
“自古以来,这天家,又有几日是真正安宁的?”
“汉时,有那巫蛊之祸! 一场无端猜忌,便致使父子相疑,夫妻反目,最终落得个太子自尽,长安城内血流成河的下场!”
“唐时,有那承乾谋反! 只因父皇宠爱魏王泰,那本是国之储君的太子李承乾,便心生怨恨,铤而走险,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父子离心的结局!”
“北魏,有那拓跋绍弑帝! 清河王拓跋绍,因惧父皇道武帝之威,竟敢于深夜宵袭宫中,亲手弑父!使得一代雄主,最终横尸于寝宫之内!”
“隋时,有那杨勇废死! 堂堂的皇太子杨勇,只因后宫嫔妃与晋王杨广的几句谗言,便被废为庶人,最终落得个赐死的悲惨下场!而那晋王,却也因此,夺了嫡长之宗!”
李太后每说出一个典故,朱常洛的心,便往下沉一分!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惊恐地抬起头,看着祖母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得后背上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而坐在大哥身旁的朱由检,也是听得是目瞪口呆!他也没搞清楚,这位皇曾祖母,好端端的,为何要跟他们说这些如此血腥,如此残酷的皇家黑历史?!
就在朱常洛几乎要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之时,李太后却又话锋一转,长叹一声道:
“唉……说到底,无论是子弑父,还是父杀子,亦或是兄弟之间,手足相残。归根结底,皆是坐困于一个‘权’字罢了!”
“读史至此,可不慎哉!可不畏哉!”
“哀家有时也在想,这些人,或许起初都并未有那等大逆不道之心。只是为那时局所迫,为那权势所诱,最终才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啊!”
她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缓缓地说道:
“不过,好在我大明朝,自有太祖高皇帝开国以来,已有二百余年。我朱家天子,向来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还从未曾有过前朝那等荒诞不经之事啊!”
她这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充满了自豪。
可坐在她旁边的朱由检听了,差点没在心里翻个白眼!
“我的好曾祖母喂!您这话可真是说岔了!”
朱由检在心里吐槽:
“您怕是忘了,咱老朱家自己,也出过一桩旷古烁今的奇事啊!”
“据说老祖宗燕王朱棣,不是就把自家的亲侄子建文帝,给赶下了皇位吗?!那‘靖难之役’,叔篡侄位,侄子最终还在宫中那场大火里,落得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这事儿,难道就不够‘荒诞’了?”
当然,这番“大逆不道”的吐槽,李太后自然是听不见的。
她看着朱常洛,眼神也变得温和了些许。
她知道,今日这番话,或许是有些重了。
但若不下此猛药,又如何能敲醒这个,还沉浸在“胡思乱想”幻想之中的可怜的孙儿呢?
李太后看着朱常洛那张吓得煞白的脸,知道自己的那番猛药,已经起了作用。她缓缓地伸出手,将朱常洛从地上拉了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床榻边的脚榻之上,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孩子!”
她轻轻地拍着朱常洛的手背,长叹一声道,“我知道,自张先生仙去之后,这朝堂之上,便是波诡云谲,人心难测。哀家也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知子莫若母。你父皇的性子,哀家是最清楚不过的。”
朱常洛一听祖母提起父皇,连忙接口道:“孙儿自然也知道父皇的不易。只是恨孙儿无能,身为储君,却不能为父皇分担半分忧愁,心中实在是惭愧至极!”
李太后却是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缓缓地说道:“洛哥儿,你这耳根子确实软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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