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听着李太后那略带自责的感慨,心中也是一凛。他哪里敢接这个话茬?他知道,此事无论根源为何,最终都只会归咎于“宫禁不严”。他若是顺着太后的话说下去,便等同于是在默认父皇处事不当。
他本就不想趟这趟浑水,此刻更是只想明哲保身。
于是,他只能是上前一步,躬身劝慰道:“皇祖母千万莫作此想!此事乃是奸猾小人胆大包天,与皇祖母和父皇何干?您老人家凤体违和,更不宜为此等腌臜之事伤神。还请皇祖母万万保重凤体要紧啊!”
他这番话,说得是既孝顺又得体,却也毫无用处。
李太后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再多言。
一旁的管事大太监张隆,见李太后方才那股子雷霆之怒稍稍平息了一些,这才敢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低声提醒道:
“圣母,您方才吩咐拿问那礼仪房、内官监、尚宫局诸司诸局的人。此事是否也该顺带,知会中宫皇后娘娘一声?”
躺在朱常洛臂弯里的朱由检,听到这话,心中也是暗暗点头:这个张隆,倒是个懂规矩的。
他知道,圣母皇太后虽然威望素着,在这宫里头说一不二。但她毕竟是多年不问宫中俗务了。这名义上,掌管后宫诸事的,依旧是那中宫的王皇后。
如今,太后越过皇后,直接下旨拿问各宫司局的人,这已然是坏了规矩,是以太上皇太后之尊,干预后宫政务。虽然以她的威望,无人敢有半分非议,但这种事,终究是宫中大忌,能免则免。
张隆此言,便是在委婉地提醒太后,莫要因此事,而落了中宫的面子。
谁知,李太后听了这话,却是答非所问,突然将目光转向了太子朱常洛,开口问道:
“常洛啊,哀家听说太子妃近来,身子骨不大好?”
朱常洛闻言一愣,不知太后为何会突然问起此事。他连忙回话道:“回皇祖母的话。是内子她福薄,自入秋以来,便偶感风寒,缠绵病榻,至今仍不见多少好转。也已请了太医院的太医和崔奉御,一直在好生调理着。”
李太后听了,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
“唉……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病,就突然病得这般重了呢?”
她顿了顿,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皇帝,这几年,身子骨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如今,连太子妃,也跟着病倒了唉,真是世事无常啊。”
她这话,说得是没头没尾,充满了感慨。
可在朱常洛和朱由检听来,却是字字都如同惊雷一般!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她为何要将太子妃的病,与皇帝的病,联系在一起?!
朱由检更是心中猛地一沉!
他想起了,父王朱常洛在得知嫡母郭氏病重之时,那句脱口而出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难道嫡母郭氏这次的病,与圣母皇太后这次的病,其背后竟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是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下了一盘大棋?!
朱由检只觉得后背上都沁出了一丝冷汗!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垂垂老矣,实则心中明镜一般的老太太,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恐惧!
这宫里头的水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再深上一万倍!
而朱常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哆嗦嗦,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太后看着他那副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缓缓地收回目光,对着张隆,淡淡地说道:“此事,不必再去知会中宫了。皇后她近来也是为皇上的龙体而忧心,便不要再拿这些腌臜事,去烦扰她了。”
“哀家自会与她说。”
“是,圣母皇太后。”张隆连忙应下。
一场原本应该通报中宫的宫廷大事,就这么被李太后轻描淡写地,给压了下来。
这不仅仅是在保护皇后的“清净”,更是在保护某些,如同她暂时还不想去触碰的秘密。
整个寝殿之内,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和压抑。
每个人,都似乎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李太后那句轻描淡写的“哀家自会与她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在朱由检的心中,激起了滔天的巨浪!
他心中警铃大作!
之前,他对东宫处境的分析,一直都建立在几个基本判断之上:
其一,郑贵妃虽然权势滔天,但其所有的权势,都源于皇爷爷万历皇帝的恩宠。只要皇爷爷没有真的下定决心易储,那她对于东宫的威胁,便也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罢了。
其二,皇爷爷虽然不喜自己的父亲,但也并未真的想过要废了他。他更像是在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享受着那种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那么,在这宫里头,真正能做到只手遮天,能够名正言顺地执掌六宫、管理这偌大内廷的,便只剩下一个人——中宫之主,王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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