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不少,眼中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忧虑的同僚,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这吴进忠,说起来,也算是这东宫的“元老”了。
自打万历二十九年十月十五日,小爷朱常洛正式被册立为皇太子之后,皇爷便亲自钦点了几名内书堂的识字太监,作为小爷的伴读。这吴进忠,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他便因一手好字,被直接点为了典玺局的写字太监。
这十数年来,东宫之内,也是几番风雨,人事变迁。当年一同进来的那些伴读太监们,有的早已另攀了高枝,有的则在争权夺势之中,不知所踪。唯独这个吴进忠,却始终是安守本分,不争不抢,性子单纯得,倒像个一门心思只知读书的外朝文人。也正因如此,他虽是元老级的人物,到如今,也不过才升任为典玺局的纪事罢了。
后来,元孙朱由校开蒙,他又被指派为皇长孙的教书先生。可以说,这东宫两代储君的文墨之事,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王安知道,吴进忠此人,虽然看似不善钻营,但其心中,对小爷,对这东宫,却是忠心耿耿,时刻都用心王事。也正因如此,王安平日里,也与他颇为投缘。
“进忠啊!”
王安长叹一口气,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你方才那番话,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咱家这几日,光顾着为五殿下得了圣眷而高兴了,却险些忘了这背后还藏着这等天大的凶险!”
吴进忠见王安听进去了,也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躬身进言道:“总管,恕奴才多嘴。此事怕是还需得您,亲自出马,去向小爷好生劝谏一番才行啊!”
“劝谏?”王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谈何容易啊!”
他摇了摇头,踱到窗边,看着窗外那轮残月,幽幽地说道:“小爷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早年在那景阳宫,被压抑得太久了。心中,既是极度的自卑,又是极度的渴望得到认可!尤其是来自皇爷和圣母皇太后的认可!”
“如今,”
王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好不容易,出了个五殿下,竟能让皇爷展颜,让太后开怀。这在小爷看来,便是他这十几年来,头一遭,真真切切地,从父皇母后那里,得来的‘体面’!他将这‘体面’,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紧!你此刻,让他去‘藏起’五殿下的锋芒,让他对五殿下稍加‘冷遇’,这简直比挖他的心头肉,还要让他难受啊!”
吴进忠听了,也是默然。他知道,王安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可长此以往,终非善策啊!”
吴进忠焦急地说道,“元孙殿下,乃是国之根本!若是小爷真的因为偏爱五殿下,而让元孙心中生了嫌隙,或是让外人抓住了‘长幼失序’的把柄。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何尝不知?”王安转过身来,眼中充满了无奈,“我也会尽力去劝。只是我心中也清楚,怕是微乎其微啊!”
他看着吴进忠,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忘了,如今这五殿下,是何身份?他不仅仅是皇孙,他还是圣母皇太后亲口敕封的‘灵童’!谁人也不能撼动分毫的‘祥瑞’!”
“小爷他生性本就懦弱,最是惧怕与人争执,更何况,是去违逆皇爷、中宫,甚至是圣母皇太后的意思?如今,五殿下得了这三位的垂青,在小爷眼中,那便是如同得了三道护身符一般!他又哪里还敢,对五殿下有半分的左见?怕是供着、捧着,都还来不及呢!”
王安这一番话,说得是入木三分,也将朱常洛那可悲又可怜的性格,给剖析得淋漓尽致。
吴进忠听完,也只能是长叹一声,再也说不出半句劝慰的话来了。
是啊!小爷他不敢。
这,便是东宫最大的悲哀。
也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最大的无奈。
他脑中思绪飞转,片刻之后,一个更加周全的念头,渐渐清晰了起来。
“总管,”吴进忠再次开口,声音沉稳,“既然‘堵’不如‘疏’。咱们或许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王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咱们何不将五殿下这份‘圣眷’,巧妙地,转嫁到元孙殿下的身上去呢?”
吴进忠沉声道。
“小爷不是正为元孙殿下学业不精而烦恼吗?咱们可以对小爷说:‘小爷您瞧,五殿下如此聪慧,正是上天赐予我东宫的福气!元孙与五殿下乃是亲兄弟,这份福泽,理应共通!’咱们可以建议小爷,日后凡元孙殿下读书习字之时,都将五殿下也抱在一旁‘伴读’!”
“如此一来,便有了说道。若是元孙殿下日后学业有成,那便是‘兄弟同心,文运昌隆’,是五殿下的‘祥瑞’之气,助长了元孙的学业!这功劳,最终还是落在整个东宫,落在元孙这个‘本’的身上!无论如何,咱们都不亏!”
这个建议,让王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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