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步入启祥宫,并未直接前往万历皇帝的寝殿,而是先转入了一旁的值房。
这里,是专为那些随时等候圣上召唤的御医和近侍们,所预备的歇脚之所。
一见中宫皇后的凤驾驾临,早已在此处等候多时的乾清宫近侍太监常云、太医院院判陈玺,以及御医何其高等人,皆是心中一凛,连忙起身,快步迎了出来,对着王皇后躬身下拜:“奴才(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都起来吧。”王皇后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平身,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了为首的院判陈玺身上,开门见山地问道:“陈院判,皇上龙体,今日究竟如何?”
陈玺不敢怠慢,连忙再次躬身,将早已在心中盘算了无数遍的说辞,恭恭敬敬地回禀道:
“回禀娘娘,臣等方才已为皇上请过平安脉。依臣等浅见,皇上此症,乃是因肝阳亢逆,以致阴虚火旺。这肝火一动,便有内风升起,故而时常头眩不止。又因长期过服了些辛燥、苦寒或攻伐之品,损伤了脾胃,致使脾失健运,湿气内聚而生痰。此痰浊又随经脉下注,阻滞了双足的筋脉关节,不通,则痛。此乃属‘肝阳化风、痰浊下注’之虚实夹杂之症。”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云山雾罩,充满了各种医家术语。
王皇后听罢,柳眉微蹙,她并不关心这些复杂的病理,只是沉声问道:“那该当如何医治?”
陈玺躬着身子,继续说道:“启禀娘娘,此症,急则当治其标,缓则需治其本。若论治标,当以化痰通络、行气止痛为主;若论治本,则需滋肾柔肝、健脾化湿,方能断其根源。”
陈玺说完,便垂首不语,将这治疗方案的决断权,巧妙地交到了皇后的手中。他可不敢,也担待不起为皇帝做主的责任,这口锅,谁爱背谁背去。
王皇后沉吟了片刻,问道:“可否双管齐下?二者兼用?”
陈玺闻言,心中暗叹一声,知道皇后娘娘这是急于见到疗效。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道:“娘娘,恕臣直言。治标易,治本难。若要标本兼顾,这方子臣也有一方。主方当以‘半夏白术天麻汤’合‘独活寄生汤’加减化裁,以内服调理。但此乃水磨工夫,非一日可见奇效。”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了几分:“要想彻底根治皇上的病痛,还需辅以外治之法。其一,是外洗。需用那海桐皮三十克、透骨草三十克、伸筋草三十克,配以艾叶十五克、花椒十克,一同水煎而开,待药汤稍温之后,每日用以熏洗双足。每次需足足一刻钟,一日一次,七日为一个疗程,且至少要坚持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初见成效。”
“其二,是针灸。”陈玺继续说道,“主穴当取风池、百会,以息风止眩;辅以足三里、三阴交,以健脾化湿;再取悬钟、昆仑二穴,以舒筋止痛。配穴还需取太冲以平肝,取丰隆以化痰。需每日或隔日施针一次,每次留针两刻时,十次为一个疗程。”
“除此之外,”陈玺最后总结道,“皇上的饮食、起居、情志、运动,皆需悉心调理,方为万全之策。”
王皇后听完陈玺这一大套繁复无比的治疗方案,只觉得一阵头疼,不由得在心中苦笑着摇了摇头。
让皇上每日坚持泡脚一刻钟?还要日日施针,留针两刻时?更别提什么调理饮食、控制情绪、适当运动了……
要想让旁人来左右这位随心所欲了几十年,连早朝都懒得上的天子的行动,那何其难也!简直比登天还难!
看来,也只能是尽力规劝罢了。
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之色,道:“本宫知道了。你们尽心便是。”
说罢,她不再看陈玺,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一旁侍立的乾清宫管事太监——常云。
这常云,在宫里头,也算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他本是前任司礼监大太监陈矩的掌家。陈矩死后,万历皇帝推恩,竟破格将他这个掌家,直接升为了乾清宫的管事太监。后来,又让他掌管了针工局的印信,还将文书房的马鉴、师明、苗全等几位得力的文书官,都提拔为暖殿近侍,交由他管束。甚至,皇爷还将“独力办膳”的特权也交给了他,可见对其信任之深。
“常云,”王皇后缓缓开口道,“皇上今日情绪如何?”
常云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回禀娘娘,皇爷今日心情不佳。之前,有一名伺候茶水的小太监,因手脚笨了些,不慎打碎了一只茶杯,惊扰了皇爷静修,已被拖下去杖杀了。此时,皇爷服了安神的汤药,刚刚才小寐了片刻。”
又杖杀了一个……
王皇后听了,心中也是一痛。她知道,这启祥宫,自从接替了乾清宫的功能之后,便如同一个人间的修罗场。这些年来,被万历皇帝因各种小事而杖杀的宫女太监,早已是不计其数。她虽身为皇后,却也无力阻止。她能做的,也只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能救一个,算一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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