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的脚踩在地上的那一刻,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我活下来了”,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竟是——这油条味儿怎么跟我爸当年煎的一模一样?
那股香气太熟了。焦边微苦,咬一口能在舌尖化开;内里松软得像刚醒发的梦,油锅翻滚时“噼啪”作响,像是小时候清晨五点厨房里的节拍器,一下下敲在他睡意未散的神经上。他甚至能闻出那一丝铁锅没擦干留下的腥气,混合着旧煤气灶打火不畅时喷出的煤气味——那种只有老城区凌晨才有的、混杂着生活与破败的呼吸。
三年前那个雨夜,他最后一次看见父亲,就站在这条街口的小摊前。父亲递给他一根刚炸好的油条,说:“趁热吃。”
可现在,他手里没有油条。
只有一只量子快递箱。
盖子半开着,漆黑如渊,里面空无一物,唯有一张泛黄纸条静静躺着,字迹潦草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第一单,已签收。”
他念了一遍,声音不大,像是怕惊动什么沉睡的东西。话音落下,整条街忽然安静了一瞬——连油锅都不冒泡了,三轮车轮胎压过水洼的声音也消失了,仿佛整个世界屏住了呼吸,连风都不敢喘。
右臂上的纹身开始闪。
红一下,蓝一下,节奏紊乱,和心跳完全错位。这不是系统警告,也不是任务提示。他知道这种感觉——是反规则即将降临的征兆。就像手机信号满格却拨不出去电话,数据在传输途中被某种更高权限的存在截停、篡改、卡住。它来了,却又没来。像一道门虚掩着,背后站着谁你看不见,但它已经盯上你了。
林川没动。
他不敢动。
街景太熟了。路灯的高度、电线杆倾斜的角度、垃圾桶的位置、甚至连路边那只瘸腿野猫蹲伏的姿态……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那天晚上,他送完最后一单回家,推开家门,厨房灶台还冒着余温,锅里半块面单泡在血水里,边缘卷曲发黑,编号模糊不清。那是他父亲最后经手的一单,也是唯一没能送达的快递。
从那以后,他再没见过父亲。
而现在,这条街,这个时间点,这场气味、光线、温度构成的幻觉,分明是在复刻那一刻。
这地方不对劲。
他抬头,想看看天。
可视线刚抬起,整条街的光源就变了。
早餐铺老板缓缓转身,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他的眼睛静止不动,虹膜深处滚动着绿色的数据流,一行行代码飞速掠过瞳孔,像是老旧监控屏幕播放录像。那不是人眼,是摄像头。紧接着,路灯亮起,招牌灯亮起,电动车仪表盘亮起,所有发光体全都睁开眼——细长的眼型,眼角一道旧疤,瞳孔深处压着一股沉甸甸的东西。
是他爸的眼睛。
几百只眼睛同时盯着他,没有眨,也没有移开。
然后它们一起开口,声音却是镜主的,冰冷、平直、毫无情绪波动:
“你们把混乱称为希望?”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扭曲了一下。
街道开始剥落。
沥青路面裂开,露出下方冷柜的金属边角;油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货架底座;三轮车化作一堆散架的物流推车,野猫变成一只机械鼠,尾巴末端闪烁着红色指示灯。油烟味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冷藏库特有的气息——铁锈、塑料、低温制冷剂混合而成的死亡清香。
他从来没离开过超市。
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倒影世界为他精心绘制的一层糖衣。甜腻诱人,包裹着锋利刀刃。现在糖化了,刀露出来了。
林川后退一步,右手摸向胸前口袋。
手机在震动,《大悲咒》播到一半,屏幕显示心率74。稳定得不像话。
可他知道这不是冷静,是身体在自动调节。就像小时候被关进衣柜练逃生,父亲站在门外数秒:“十、九、八……” 他还没反应过来,手脚已经记住了该往哪钻——左脚先挪,避开钉子,右手撑底板,头低三分,腰弯十五度,才能顺利挤出去。十年过去,肌肉记忆比意识更快。
他闭上眼。
耳边全是父亲的声音,不是镜主说的那句,是更早以前的——
“别回头。”
“走快点。”
“别管我。”
这些话在他脑子里打了十年结,越缠越紧,成了血管里流淌的暗流。他曾以为自己恨父亲抛下他,后来才发现,他更怕的是忘了他。忘了他说话时嘴角轻微抽动的习惯,忘了他系围裙总把绳子绕三圈,忘了他在雨夜里哼过的那首跑调的老歌。
所以他一遍遍重演那晚,重看镜子,重走老路,只为多记住一点细节。
他不想听。
他按住手机,把震动调到最大,贴在太阳穴上。嗡嗡的震感像一把钝锯,在颅骨里来回拉。疼,但清醒。疼痛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还没被记忆吞噬。
睁开眼时,天花板开始融化。
眼球从灯罩里滴下来,像液态蜡烛,顺着支架往下流,落地时不发出声响,只是微微弹跳两下,便自行滚动,汇入地面裂缝中。水泥缝里钻出更多眼睛,一颗接一颗,排列成河,朝着中央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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