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推开快递站的门。
门轴发出吱呀声,像是被人踩住脚趾,又像是一具陈年棺木被缓缓掀开。那声音太熟了,三年来每晚都在他梦里重复——不是金属摩擦的噪音,而是某种更软、更湿的东西被碾碎的回响,仿佛血肉在黑暗中悄然塌陷。他没关灯,也没回头确认门是否关严。这种时候,回头看只会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他径直走向值班台,右手还搭在三轮车把手上,指尖残留着刚才那句“你妈笑了”的电流感。那声音从耳机钻出来时,他几乎松开了车把。父亲已经死了八年,可那语气、那停顿、那带着点咳嗽尾音的轻笑,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硬生生插进他记忆最深的锁孔里。
他知道不能信。倒影世界最喜欢用亲人的声音钓鱼,尤其是那些你永远无法再核实真假的话。但问题是,这句话……他母亲根本不会笑。她死于产后抑郁,在林川五岁那年吞下整瓶安眠药,嘴角向下弯成一道铁线。没人见过她笑。连父亲都说:“她这辈子,连梦里都没笑过。”
所以谁在笑?又是谁,知道这一点?
他先把三个手机放在桌上。
接单的那个屏幕亮着,没有新订单。录倒影现象的手机自动重启过一次,相册里全是黑屏——最后一次拍摄是在凌晨两点十三分,画面本该是空巷尽头的一扇铁门,但回放时只有一片漆黑,仿佛镜头前有什么东西吸走了光,连像素都腐烂成了虚无。第三个手机一直在播《大悲咒》,音量调到了最大,但耳机线断了,声音外放出来有点滑稽,像庙会喇叭配了个破音箱。音乐声越大,越显得这屋子安静得反常,墙角的阴影仿佛凝固不动,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也停滞在半空,像是时间在这间屋子里打了补丁。
他低头看右臂。
条形码纹身还在发蓝光,不算强,但稳定。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刻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天。那天父亲把他绑在椅子上,用烧红的铁针一格一格刺进去,嘴里念的是站点守则第七条:“编号即身份,失号者非人。” 疼得他昏过去三次,醒来时发现父亲眼里有泪,却一句话都没说。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防止被倒影同化的唯一标记——只要蓝光不灭,他就还是他自己。
他掏出笔,在桌角划下“我回来了”三个字。
笔尖划过木头,留下清晰痕迹。字没变形,也没渗血。空气闻起来是旧纸和泡面的味道,不是腐臭。地上没有多余的鞋印,墙上的挂钟指针走动正常,秒针每跳一下,都与他心跳同步。他松了口气,至少现在是在现实。
但他不敢放松太久。
现实就像一层薄冰,你以为站得稳,其实下面早就是黑水。风从门缝钻进来,却没有带来一丝流动感,反而像某种无形之物贴着地面爬行,掠过他的脚踝时,温度比空气低了几度。天花板的日光灯管忽明忽暗,闪烁的节奏不像电路故障,倒像是在传递某种摩斯密码。
他走到待发区,核对今日未送清单。
编号KD3017-09的包裹本该上午十点前送到城西医院,收件人是神经外科主任。系统显示已出库,但他记得自己根本没拿这单。他翻记录,发现出库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七分——那时候他还在死胡同里闭眼保命。那条巷子连监控都没有,因为摄像头装上去第二天就会被腐蚀成粉末。他靠在墙边,听着脚步声绕着他转圈,一步、两步、三步……整整七圈,然后消失。等他睁开眼,天刚蒙蒙亮,身上盖着一件蓝色制服,是他自己的,可扣子全系错了。
他正要查监控,眼角突然扫到角落。
那里多了一个包裹。
灰布包着,边角湿了一圈,颜色偏暗红,像是被水泡过又晾干,布料表面泛着一层诡异的油光,像是皮肤溃烂后结痂的颜色。扎着褪色红绳,打了七个死结——不多不少,正好七个。标签是手写的,字迹歪斜:“交予林川亲启”。那墨迹不像是用笔写出来的,更像是用某种干涸的液体一笔一划描成,靠近时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他没动。
这种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站点有规定,私人包裹必须登记,贴红标。这个没编号,没扫码记录,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而且它出现的位置也不对。待发区的货架按区域划分,A区到F区,而它是从E区和F区之间的死角冒出来的,那个位置原本堆着报废的扫描枪,昨天他还亲手清过场。可此刻,那片地面竟微微凹陷,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又悄然恢复原状,只留下一圈浅淡的湿痕,形状如同一只蜷缩的手掌。
他后退半步,从工具箱里拿出防水布和橡胶手套,一层层裹好手才去拿它。
动作很慢。他知道,有些包裹不能碰,有些信不能拆,有些名字不能念出口。他曾见过一个同事打开一封写着自己名字的信,结果信纸空白,但他开始背诵从未学过的古文,三天后脑溢血身亡,尸体被发现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手里攥着一张不属于任何快递系统的运单,编号是KD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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