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的右手死死卡在通风管出口那圈锈蚀的铁边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像要从骨缝里榨出最后一丝力气。金属边缘深深割进皮肉,血顺着掌纹蜿蜒流下,在手背积成一小片暗红,黏腻得像是凝固的沥青。半个身子悬在仓库上方,冷风从下方灌上来,吹得他制服下摆紧贴大腿,像一层湿透的纸糊在皮肤上,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下半身仍陷在管道深处,膝盖被扭曲的接缝死死夹住,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带来钻心的痛——不是那种爆发式的剧痛,而是缓慢、持续、带着节奏地碾压神经末梢,仿佛有把钝刀在关节里来回锯。
头顶的灯光昏黄,老旧镇流器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某种垂死生物在喘息。光晕一圈圈晃动,照在他汗湿的额头上,映出细密裂纹般的疲惫。一滴汗顺着眉骨滑下,沿着鼻梁滑到唇角,咸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像小时候误舔了铁栏杆后的味道。他没眨眼,任由那滴汗砸在手背上,和血混在一起,渗进锈迹斑斑的铁皮缝隙,仿佛连身体都在替他记录这场逃亡的代价。
就在刚才,他把父亲的银戒从嘴里吐出来,塞进了制服内袋。金属贴着胸口,凉得刺骨,仿佛一块冰直接按在心口,冷得让他想咳嗽又不敢咳。他知道不能碰那东西,更不能让它反光——哪怕是一瞬。有些存在,靠的就是一点亮光找人。它们不靠视觉,不靠听觉,只靠“异常”本身。一点反常的温度、一段错频的声音、一丝不该存在的光,都能成为锚点,将你钉死在它们的世界坐标上。
可他妈的谁来告诉他,怎么才算“正常”?
呼吸快了是异常,慢了也是;心跳稳是伪装,乱了是破绽;连眨个眼都可能被解读成情绪波动——这哪是逃生,这是参加一场没有规则说明的精神科考试。
童谣还在唱。
《月亮光光》的调子比之前快了半拍,像是录音带被加速播放,音节拉长变形,每一个“光”字拖得诡异而黏腻,尾音像是被人用指甲刮过黑板后还赖着不走。每一声落下,管壁就渗出更多血来。那些字不再是静止的警告,开始动了。
“你哭了。”
“你记得。”
“你放不下。”
血字像虫子一样爬过他的裤脚,蜿蜒如藤蔓,沾到破开的膝盖上,顺着伤口往里钻。他没抖,也没躲。他知道这些不是威胁,是试探。它们想看他有没有反应,有没有情绪波动。一旦他瞳孔收缩、呼吸紊乱、心跳加快,哪怕只是喉结动了一下,都会被记录、被复制、被放大。
他想起周晓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倒影世界复制现实的时候,漏掉了情绪本身。所以它只能模仿,不能理解。”
当时他还嗤笑:“那你是不是该写本书叫《论平行宇宙的情感缺失》?”
现在懂了。
懂了也后悔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嫌她啰嗦,至少多问一句“那要是它们学会了装呢”。
这童谣不是攻击,是钓鱼。它在模拟真实的情感频率,等你共鸣。一旦你心里跟着哼了半句,哪怕只是鼻子发酸,它就能把你的情绪具象化,变成它的武器——恐惧会凝成实体,悔恨会化作锁链,悲伤则会织成网,把你困在原地,直到精神崩解。
所以他不能沉默。沉默会被读取为压抑,压抑也是一种情绪。
就像你坐在心理咨询室里一句话不说,医生照样能写出三千字诊断报告。
他张开嘴,突然笑了。
不是开心的那种笑,是那种送快递被客户骂了八百句“你怎么又迟到了”之后,站在楼道口咧嘴回一句“您家门牌写反了”的冷笑。市井、混不吝、带着点“老子见多了”的味道。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后槽牙,连带着右脸那道旧疤也抽动起来,像是某种野兽龇牙。笑声在狭窄的管道里撞来撞去,反弹成多重回音,像一群人在同时怪叫。金属管壁震颤,灰尘簌簌落下,有几粒钻进他衣领,痒得他想挠又不敢动。
就在那一瞬,脑子里闪过一句话:以笑破声波。
不知是谁留下的碎片记忆,也不知真假。但他没时间验证。
——总不能一边逃命一边查文献吧?
他继续笑。越笑越大声,甚至故意拉高尾音,像街头吵架时故意装疯卖傻的那种腔调,掺杂着咳嗽和喘气,听起来荒诞又癫狂,活像个被拖欠工资三年的精神小伙突然觉醒。
童谣卡了一下。
就像老式音响接触不良,声音断了一帧。血字在墙上抖了抖,像信号不稳的屏幕,瞬间蒸发。管壁的挤压也停了。原本正在收窄的金属结构,硬生生定住三秒。
三秒够多了。
足够他在心里默念:“感谢互联网时代所有被迫练就厚脸皮的打工人。”
他喘了口气,左手摸向胸口手机。屏幕亮着,《大悲咒》还在震动,音频波形稳定,频率未偏移。心跳68,稳定。反规则生效的前提是设备正常,他不敢赌。一旦设备失灵,或者他产生自我怀疑,整个防御系统就会崩溃——就像手机没电时自动关闭的防盗程序,再坚固的锁,也防不住主人自己忘了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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