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推开门,走廊的灯亮着。
那光是老式的白炽灯,昏黄得像是从锈蚀的铁皮里挤出来的,泛着一层陈年的油垢色,照在水泥地上,竟像铺了一层干涸已久的血痂,暗红中透出焦黑的纹路。门轴“吱呀”一声拖长尾音,不像是年久失修的摩擦,倒像是被人用指节一寸寸掰开的骨头,在寂静中发出低哑的呻吟。他脚刚落地,后颈就是一紧——不是风,也不是错觉,是某种东西在注视他,目光顺着脊椎缓缓爬下,冷得如同一根生锈的铁线穿皮而过,带着金属特有的腥气。
他没回头。
指节已经压上胸前口袋里的血面单。纸页薄脆,边缘被汗浸得发软卷曲,0427那串数字紧贴皮肉,烫得像是刚从烧红的烙铁上揭下来的字迹。他知道这不意味着安全。越静,越说明东西在动。真正的危险从来不出声,它只等你迈出第一步,然后悄无声息地补上第二步、第三步,把你拖进它早已画好的圈里,连影子都别想逃出来。
他下楼,步子压得很低,鞋底几乎贴着地面滑行,像怕惊扰什么沉睡的兽。耳朵却张得极大,捕捉每一丝异响——墙内水管渗水的滴答声、天花板上老鼠爬过的窸窣、甚至自己呼吸在楼梯拐角反弹的微弱回音。可今天整栋楼太干净了,干净得反常。连一片纸屑被风吹起的声音都没有。这种静不是空,是被吃掉的。仿佛整栋楼的声响都被抽干了,塞进某个看不见的容器里,只留下一个空壳,等着人钻进去,再把你也变成沉默的一部分。
单元门推开,街面看上去正常。
便利店招牌在右边,蓝白相间,灯管闪得有点急,忽明忽灭,像是电压不稳,又像是谁在远处断续地按动开关;斑马线横着,漆线新刷过,白得刺眼,反射出一种不自然的冷光,仿佛刚从梦里拓印出来的一样;红绿灯一明一灭,节奏稳定得过分,像是机械设定好的节拍器,没有一丝波动。但他记得,昨天这路口还裂着口子,沥青翻卷起来,像干涸的河床,车轮碾过去都会卡一下。现在却平得像新浇的水泥,连修补的痕迹都整齐得不像话,每一道接缝都精准如尺量,连灰尘都没落下一颗。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压在喉咙里,“谁半夜修路还不要命了?”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指尖划开时间界面。
现实时间:上午九点二十三分。
倒影时间:上午九点二十四分。
差一分钟。
从前倒影慢十二小时,现在只差六十秒。两个世界在靠拢。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不是好事。就像两列本不该交汇的火车,正朝着同一个轨道加速,而他偏偏坐在其中一辆上,手里连根刹车绳都没有。
电驴发动时嗡了一声,老旧得像是骨头在响,链条抖动,发出金属疲劳般的呻吟。他跨上去,快递包甩上肩,帆布磨得发毛,边角还沾着前天淋雨留下的泥点,那泥点颜色深褐,干了之后竟泛出一点暗紫,像是混了别的东西。第一单:城东小区3栋502,王磊,加急,十点前签收。
“加急?”他扯了扯嘴角,“你们倒是不怕我送不到。”
路上车少。稀稀拉拉几辆私家车,司机都低着头,车窗紧闭,像是怕漏出一点人气。他绕主干道,专挑有监控的小路走。摄像头是他现在唯一信的东西——倒影能仿人,能复制楼,能复刻整条街的样貌,但搞不定实时数据流。只要红灯还闪,摄像头还在转,他就知道自己没完全滑进去。至少还没彻底掉进那个镜子里的世界。
城东小区到了。
楼号对,可单元门锁耷拉着,铁皮晃荡,像是被人用扳手硬撬开的,断裂处还挂着几缕暗红色的纤维,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断的。他推门进去,楼道灯一闪一灭,光线青白交错,照得墙面泛出尸蜡般的色泽,瓷砖缝里渗着水渍,蜿蜒如蛇行,湿痕深处隐约浮现出模糊的人形轮廓,像是有人曾贴墙爬过,又慢慢融化进砖里。空气里有种淡淡的腥味,说不清是霉,还是别的什么,带着铁锈与腐土混合的气息,吸一口就沉进肺底。
五楼楼梯口站着个人。
灰卫衣,帽子拉得很低,背对着,头微低,像在看手机。林川停住,手滑向背包里的强光手电——军用级,三百流明,充一次电能亮八小时,是他最后的底牌之一。
那人转身。
是王磊。登记照里的年轻男人,戴眼镜的那个。但现在没眼镜,眼睛睁着,瞳孔是灰白的,像蒙了层雾,又像被漂白过的玻璃珠,毫无焦距地盯着他。更诡异的是,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可面部肌肉没有真正活动,那笑容像是画上去的,僵在脸上,随着灯光忽隐忽现。
林川不动。
“您有快递。”他说,声音平得像读通知,连尾音都没抖一下。
王磊没应,慢慢走过来。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实,脚掌落地没有声,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根本没碰地。林川的手指已经扣住了手电开关,只等对方再进一步就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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