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扑向那面镜子的瞬间,脚踝像是被铁箍死死扣住。那银色液体顺着小腿往上爬,冰冷、滑腻,像某种活物在舔舐他的皮肤,每一寸接触都带着腐锈般的寒意,仿佛不是附着在**上,而是渗进了骨头缝里。他没有停,哪怕膝盖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哪怕刀尖划过镜面时震得虎口发麻——那一声刺耳的刮擦,像是指甲狠狠抠进玻璃,又像生锈的齿轮强行咬合,在寂静中拖出长长的尾音,如同金属棺材被缓缓推开。
光柱冲天而起,撕裂了低垂的夜幕,像一道自地底射向苍穹的审判之矛。整条街都在抖,地面龟裂,裂缝中渗出暗红的雾气,如血丝般缠绕在废墟之间。快递车炸了,轮胎飞出去撞上电线杆,油箱爆燃的火舌卷着黑烟吞没了半条巷子。热浪掀翻了路边的铁皮棚,碎玻璃如雨落下,在空中闪出猩红的反光,每一片都像一只睁开的眼睛,映照着他扭曲的身影。火光映亮半边天,连远处楼宇的窗格都染成了血色,那些空荡的窗口宛如无数张开的嘴,无声地嘶吼着什么。
童谣戛然而止。
世界突然安静得诡异。风停了,燃烧的噼啪声远在耳外,仿佛他被隔进了一个透明的壳里。空气凝滞不动,连火焰都不再跳跃,只是僵直地立着,蓝心幽幽,像冻结的鬼火。耳边只剩下一种极细微的嗡鸣,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又像是来自他自己颅骨内部的共振。他低头看地面,发现自己的影子不见了——不是被火光吞噬,而是根本不存在。四周的一切都有影,唯独他没有。
然后他听见了歌声。
不是母亲的声音。是王磊。
那个总穿灰夹克、说话带口音、三年前还帮他扛过货的王磊。可现在站着他面前的,已经不是人。
那东西两米高,全身泛着冷银光泽,像一滩融化的金属堆成了人形,表面不断流动着细密的波纹,仿佛它的轮廓始终无法完全定型。它胸口嵌着一块镜片,一闪一闪,像是在呼吸。林川认得那镜片——陈默的左眼。那天暴雨夜,他在桥洞下找到陈默时,那只眼睛还睁着,瞳孔里倒映着城市最后一盏未熄的路灯。后来它不见了。现在它在这里,嵌在一个怪物的胸膛里,规律地闪烁,像心跳,像倒计时,每一次明灭都让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如同现实正在一点点被啃噬。
他后退一步,手摸到美工刀。刀还在,但握得不稳。耳朵还在流血,刚才童谣震得鼓膜发裂,现在听什么都隔着一层水,声音沉在深井底部,模糊不清。血液顺着耳廓滴落,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暗红,竟被银色液体迅速吞噬,化作一道细线流向那团金属躯体,像一条贪婪的根须,悄无声息地钻入地下。
“王磊”没动。突然,他的身体开始分裂。一块接一块从躯干上剥落,落地就变成新的王磊。一个、五个、十个……最后围成一圈,每个手里都举着一张燃烧的快递面单。火焰不是橙红,而是幽蓝中带着银丝,烧得悄无声息,却将空气撕出细微的裂痕。那些裂缝像蛛网般蔓延,浮现在半空,映出扭曲的画面:某个孩子拆开包裹大笑,某个女人抱着盒子失声痛哭,某个老人颤抖的手摩挲着寄件人栏……
全是他的记录。
全被点燃了。
林川喉咙发紧。这不是攻击,是清算。这些人、这些事,都是他坚持当快递员的理由。他送过凌晨三点的药,穿过塌方的山路,为一个癌症晚期的母亲把儿子的最后一封信送到病床前。他曾以为,只要送达,就有意义。
现在它们被烧给他看,像在说:你做的这些,都没意义。
他低头看右臂纹身。条形码正在闪,频率和王磊胸口的镜片一样。一下,一下,像是在同步心跳。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这纹身的情景——在一面破旧的试衣镜前,他自己用针和墨水一点一点扎进去。那时他刚被父亲赶出家门,身上只剩两百块和一辆二手电动车。他对着镜子说:“从今天起,我就是我的编号。”
可现在,这个编号在背叛他。
不能慌。一慌反规则就乱来。上次心跳飙到一百五,脑子里蹦出一句“吞影子”,他差点照做——当时他真张开了嘴,舌尖触到了影子里的寒意。这次要是再来个“跪下求饶”或者“撕脸自毁”,他真不敢保证能忍住。
他掐了把大腿,疼。还好,还能感觉。他还活着。
他低声说:“这可比送加急件刺激多了。”
声音不大,但他说了。这句话是他这几年的护身符。每次遇到怪事,他都说一遍。说多了,就成了锚,拉着他不往深渊里掉。他曾在一个废弃仓库里看见自己的尸体躺在地上,也是靠这句话稳住心神;也曾半夜听见楼道里有人按他门铃,门外站着七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也是靠这句话转身走回房间,锁上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围圈里的王磊们没反应。火还在烧。面单一张张化成灰,飘在空中,像黑色的雪。灰烬落在他肩上、发间、睫毛上,每一粒都带着记忆的余温,却又在接触的瞬间散发出一股焦臭,像是灵魂被焚烧后的残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纸灰、铁锈、还有某种类似眼泪蒸发后的咸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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