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站在街道中央,脚底还残留着地缝闭合时的震动。那股力量仿佛从地核深处涌出,沉闷而绵长,像是大地在喘息,又像整座城市仍在梦游中抽搐。风停了,连平日呼啸而过的车声也消失不见,唯有空气在耳膜边低鸣,如同被抽成真空前的最后一声叹息。他没动,也不敢大口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碎玻璃,喉咙灼热发烫,肺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揉捏。
刚才那一刀划下去,并非为了杀谁,而是为了确认自己还能痛。左臂的伤口已经凝固,血痂边缘微微翘起,泛着暗紫,可皮肤之下却有异物在蠕动,细细密密,如记忆被强行抽出又塞回的后遗症,在神经末梢上爬行。
那种感觉他太熟悉。三年前第一次坠入倒影世界时便是如此:意识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困在现实睁着眼,另一半却陷进陌生躯体,重复别人的动作,说着不属于自己的话。那时他还以为是幻觉,直到某天在镜中看见自己的脸——嘴唇在动,声音却不是他的。
右臂的纹身仍在发烫,哪怕裹着层层防水布也无法阻隔。那不是烧伤的痛,而是液态金属在模仿心跳,一跳一应,节奏越来越精准,几乎与他同步。有时半夜惊醒,他会发现纹身的图案正缓缓移动,顺着血管攀爬,像某种活物在皮下苏醒。他曾试图用火烧掉它,火焰刚触到皮肤便熄灭,而纹身反而更清晰了,线条加深,颜色近乎墨黑,宛如刻进了骨髓。
他从防水布内层摸出一张纸条,母亲的字迹已有些模糊。“韭菜馅多搅几遍”几个字他念过太多次,熟得像呼吸。可此刻盯着它们看,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每次她写下这句话时,语气总是轻的,手也是微颤的,因为她一边写,一边哼歌。
那首歌,是童谣。
旋律瞬间在他脑中响起,跑调、断断续续,词也不全。但他记得节奏,记得她包饺子时筷子敲碗边打出的拍子。那段旋律从未出现在倒影世界。那些怪物能复制他穿过的制服、说过的台词,甚至复刻他发烧那天的体温,唯独没有听过这首童谣。
因为它不够“重要”。
可正因如此,它才是真的。
林川立刻掏出手机,翻到录音文件夹。手指滑过一排命名混乱的音频:“东城巷03-雨夜”“南桥口_补货记录2021.6.7”……这些都是他早年送快递时习惯录下的环境音。说是防纠纷,其实是怕自己哪天记混了路线——自从第一次从倒影世界回来后,他的时间感就开始错乱,常常走着走着就忘了要去哪儿,或者明明昨天才见过的人,今天却被说已失踪三年。
终于,他在一段三年前某个雨夜的录音里,捕捉到了半句母亲哼唱的声音。当时他正停在老家属楼下避雨,车窗开着一条缝,风把楼上传来的歌声卷了进来。他一直留着,没删。不是因为思念,而是因为诡异——那段声音出现的时间点,正是他在倒影世界死亡的那一刻。
他将音频导入快递车的喇叭系统,接上线,改装成定向发声器。这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上回用《大悲咒》干扰黑影,这次换童谣,试试能不能挖出点别的东西。
他按下播放键。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刹那,街角一栋楼猛地一震。墙面像纸张般卷边,砖块簌簌剥落,露出内部空荡荡的骨架。不是倒塌,是“退化”——那栋楼本不该存在,是倒影世界拼凑出来的假象,如今被声音一震,规则开始崩解。
灰尘如雾弥漫,水泥块砸落地面却没有闷响,反而发出清脆如玻璃碎裂的声响。空气中浮起点点光斑,像是老电视信号不良时的雪花噪点,在虚空中闪烁跳跃。林川眯起眼,看见那些光斑正在重组,排列成短暂浮现的文字:“禁止进入非登记区域”。
警告。
但他没有停下。
他调高频率,叠加另一段午夜儿童歌声的数据。那是从废弃幼儿园无意录下的录音,据说是某次巡查任务中捕捉到的残响。两段音频共振,形成新的波形。这一次,整条街剧烈晃动起来。路边店铺的招牌接连爆裂,玻璃并未坠落,而是悬浮于空中,一面面立起,竟化作镜子,映出扭曲的街景。
他没有停手。
继续放。
声音越大,崩塌越快。一栋接一栋,墙皮剥落,钢筋裸露,最后整个街区如同被撕开的包装纸,层层剥离,露出底下漆黑的空洞。那黑暗并非无光,而是吞噬光线的存在,连影子都被吸了进去。就在最后一栋楼裂开的瞬间,问题来了。
镜面越来越多。
不是普通的镜子,而是老式穿衣镜,木框斑驳,边角带着磕痕。它们从废墟中生长而出,排成阵列,密密麻麻围住他。每一面镜子里,都站着一个人。
陈默。
全都穿着警服,左眼戴着特制镜片,站姿笔直,眼神一致地望着他。
林川喉咙一紧。
他记得陈默最后一次说话的样子。不是命令,不是分析,是一句“原来死亡才是最干净的规则”。那时他还以为是临终遗言,现在看来,更像是某种设定被激活。陈默死于三年前的任务失败,尸体从未找到,只在他家阳台留下一行用血写的公式:Δt = √(1 - v2/c2) × T?。技术组说那是相对论时间膨胀方程,毫无意义。但林川知道,那是坐标转换的密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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