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往前走了一步。
鞋底碾过那片枯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像是踩碎了一只干涸的蝉壳。叶子湿漉漉的,黏在鞋底,留下一道暗褐色的印痕。他低头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半分。这不对劲——整条街干燥得连灰尘都浮在空中,可这片叶子却像刚从雨里捞出来,边缘泛着水光,叶脉间还渗着一丝丝墨绿的湿气,仿佛它不属于这个时刻,而是从某个潮湿的夜晚被硬生生撕下来,贴在这片时空裂缝里的。
他没停,继续迈步。
脚底的地砖依旧翘起一块,边缘锋利如刀刃,踩上去时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但他早已学会忽略这些细节。这个世界喜欢用声音试探你,用熟悉的声音勾引你回头、驻足、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路。可他知道,一旦你开始倾听,你就输了。耳朵是倒影世界最擅长入侵的通道——上一个死在这里的人,就是被一段童年儿歌骗进了下水道,再没出来。
右手握着手机,音量开到最大,《大悲咒》断断续续地响着,电流杂音混在诵经声中,像老式收音机在雷雨天收不到信号。声音有点破,但节奏稳定,一字一句拖得极慢,如同铁链拖地,沉重而有序。这声音是他唯一的锚点,把他钉在“自己还是个人”的认知里。只要还能听见它,他就还没完全被数据侵蚀成一段乱码。
左眼胀得厉害,像是有细沙被风吹进眼眶,又像有根烧红的针在眼球后方缓缓旋转。他没去揉。三年前第一次送夜班快递时,师傅说过一句话:“人在陌生地方,手别乱动,眼睛别乱看,心别乱想。”现在每一句都成了保命法则。他知道,一旦碰了那只眼睛,可能就再也睁不开了——上次撕掉纹身时,黑雾是从皮下喷出来的,带着腐臭味,像坏死的血管在体内爆裂。而现在,那层痂已经结得发黑发硬,摸上去像烧焦的树皮,轻轻一按,底下仍有蠕动感。
他绕过了那部还在播放《恭喜发财》的手机。
红色外壳,屏幕亮着,循环播放着喧闹的贺岁曲,喜庆得刺耳。它孤零零地躺在斑马线中央,像是被人随手丢下的遗物。林川没有捡,也没有靠近。不是不信,是不敢信。这地方的东西,越正常就越不对劲。一首贺岁歌突然出现在这种鬼路上,比黑影追人还离谱。搞不好下一秒就弹出个“恭喜您中奖五百万,请点击领取”——那才是真完蛋。他曾见过一个男人伸手去点那类弹窗,手指刚触屏,整个人就像数据一样被抽成一条细线,卷进手机背面,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他低头看了眼右臂。
袖口已被他自己撕开,露出小臂内侧那块新伤。原本纹着一只衔尾蛇图案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圈焦黑色的痂壳,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活物啃咬过。那里不再冒黑雾了,至少暂时没有。说明《大悲咒》这个土办法还能压住数据侵蚀——虽然不知道能撑多久,但有总比没有强。据说这法子最早是一个寺庙的扫地僧传出来的,说“音波可净邪祟”,后来被某个程序员改成MP3格式,在地下论坛疯传。林川不信佛,也不信玄学,但他信结果:用了之后,心跳稳了,幻觉少了,至少还能分清哪条是路,哪堵墙会吃人。
街巷还是歪的。
路灯斜成四十五度,灯杆像喝醉的人靠在墙上,灯光打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像无数只伸向他的手。招牌上的字全反着写,霓虹灯管拼出“发财”“乐园”“欢乐”之类的词,可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刀刻出来的,边缘渗着暗红,仿佛随时会滴血。垃圾桶在路中间摆成了三角阵型,每个桶盖都微微掀开,露出里面一团团湿漉漉的纸灰,散发着香烛焚烧后的余味。空气里漂浮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静——不是无声,而是所有的声音都被拉长、压扁,像是透过一层厚厚的玻璃听世界。
导航早就废了。
地图APP一打开就显示“当前位置不存在”,连卫星定位都失灵。他也不指望这些了。三年快递员跑下来,靠的是脑子记路线,不是卫星。他记得每一条小巷的拐角,哪家店门口有三级台阶,哪家阳台常年挂着一件褪色的蓝衬衫。可现在,这些记忆正在和眼前的一切打架。现实像一张被反复折叠又展开的纸,褶皱处全是错位的影像。
他忽然停下。
因为他发现一件事——这条街,他走过。
不是心理作用,是实打实的记忆对上了。左边第三家是修车铺,门口堆着两个瘪胎,其中一个还贴着“补丁王”的标签;右边第二个门面是关了多年的理发店,玻璃上贴着“转让”两个字,字角已经卷边,风吹久了,边缘翘起像老人干裂的嘴唇。这些细节他记得清清楚楚。可问题是,这地方本该在城西老工业区,距离此地足足八公里远。而现在,它却出现在城东主干道上,夹在一排从未见过的火锅店与奶茶铺之间,格格不入,却又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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