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余山麓的矿坑日渐深邃,工棚区的炉火彻夜不熄,营区的新规也逐渐刻入士卒的日常。然而,这片土地从未真正安宁。瓯越营地的发展与喧嚣,如同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涟漪荡开,终究引来了暗处窥伺的目光。
附近山区散居着数支被称为“荆蛮”的部落。他们断发纹身,习性彪悍,熟悉每一处山林沟壑,平日以狩猎采集为生,时而也会下山劫掠沿岸的小型村聚。越国强盛时,他们慑于军威,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越军惨败、王子退守瓯江的消息早已随着商旅和流言传入深山。在他们看来,这支溃败之师携带着大量看似宝贵的“物资”(即使是破铜烂铁,在蛮族眼中亦是财富),却又如同受伤的肥兽,正是劫掠的大好目标。
首先遭殃的是外围两个与越军营地有些许贸易往来的小村落。一夜之间,村舍被焚,少量存粮被抢掠一空,数名村民受伤,幸得苍泓平日安排的巡哨及时发现,鸣锣示警,来袭的数十名蛮兵见营地有所防备,才呼啸着遁入山林。
消息传回主营,帐内气氛顿时凝重。
“公子!”灵姑浮第一个按捺不住,出列抱拳,声如洪钟,“蛮夷欺人太甚!竟敢主动挑衅!末将请命,率一旅之师,入山清剿,荡平其巢穴,以儆效尤!”
老成持重的苍泓却眉头紧锁:“灵姑浮将军稍安勿躁。蛮人依山势而居,来去如风,巢穴隐蔽。我军新立于此,地形不熟,若贸然深入,恐中埋伏。且……”他看了一眼欧阳远,语气沉重,“我军新经大败,士卒虽经整顿,然心底于野战胜负,恐仍有疑惧。”
欧阳远(姒蹄)端坐于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他深知苍泓的顾虑有理。军队的信心需要在胜利中重塑,而一场败仗,尤其是面对看似“落后”的蛮族时的败仗,足以让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但若示弱不出,不仅外围村聚将永无宁日,蛮族的气焰会更嚣张,甚至会引来更多觊觎者,连营地本身的安全都会受到威胁。更重要的是,这将严重打击军民刚刚积累起来的些许信心——连蛮夷都不敢打,何谈对抗强楚?
“灵姑浮将军勇气可嘉,苍泓将军思虑周全。”欧阳远缓缓开口,目光扫过帐内众将,“蛮族必须打,但不可浪战。其长在山林潜行,突然袭击。其短在组织涣散,贪利短视,无重甲利刃,更无大军协同之战法。”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简陋的地图前:“彼欲劫掠,必再而来。其目标,或是更远处的村落,或是……我们新建的矿场和工棚。”那里有他们急需的矿石、燃料和刚刚出炉的金属,对蛮族而言,这些都是闪闪发光的诱惑。
“传令!”欧阳远声音转厉,“一:加派双倍哨探,以新建的了望塔为核心,日夜监视山林边缘动静,尤其注意鸟兽惊飞之异动。二:外围村落百姓,近日暂迁入营寨后安置区。三:命工匠连夜赶制一批铁蒺藜(模仿记忆中的形态),置于通往矿场、工坊的必经之路的隐蔽处。四:从军中挑选两百名箭法精熟且心理稳定者,配发此次新炼出的铜镞箭,由苍泓将军亲自指挥,伏于矿场西侧高坡林缘之后。五:灵姑浮将军领三百锐卒,伏于营寨辕门之内,甲不离身,随时待命。六:多立旗帜于营寨望楼,以为疑兵。”
他并未选择分兵把守,而是故意示敌以弱,看似外围空虚,将力量集中于两点:保护最重要的生产基地矿场\/工坊,以及营地本身的机动支援。他料定蛮族首次试探成功后,第二次必然规模更大,胆子也更壮,直指更有价值的目标。
命令下达,营地如同一张缓缓拉开的弓弦,紧张而肃杀的气氛弥漫开来。哨塔上的士卒瞪大眼睛,搜寻着任何不寻常的迹象;伏兵们悄无声息地进入预设阵地,忍受着蚊虫叮咬和夜露寒凉;营内的机动部队枕戈待旦。欧阳远本人则坐镇中军,看似平静,耳中却捕捉着夜风送来的任何一丝异响。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第三日黄昏,日头西沉,林间光线迅速昏暗之时,西面最高的那座了望塔上,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竹哨声!紧接着,一面小小的红旗被奋力摇动——那是预定的信号:西方发现敌情,人数众多!
来了!
苍泓精神一振,低声对伏在身边的弩手下令:“噤声!备弩!听我号令!”
果然,不过一刻钟,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便从山林边缘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人数约有二三百之众,远比上次更多。他们穿着杂乱的兽皮和葛麻衣服,脸上涂着诡异的色彩,手持石斧、木矛、骨镞弓箭,以及少量抢来的青铜短剑,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嗬声,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直扑山麓下那显眼的矿场和冒着余烟的工棚区——在他们看来,这里无人看守,正是绝佳的目标。
“噗!”“啊呀!”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蛮兵突然惨叫着扑倒在地,抱着脚掌翻滚起来——铁蒺藜发挥了作用。蛮族的队伍出现了一阵小小的混乱,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就在这停顿的瞬间,苍泓看准时机,猛地挥下手臂:“放箭!”
“嗖嗖嗖——!”
早已蓄势待发的越军弩手猛地扣动扳机,改良后的弩臂提供了更强的弹力,新磨制的铜镞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混乱的蛮族队伍!
蛮族几乎没有任何有效的铠甲防护,顿时被射倒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他们的骨箭试图还击,但射程和威力远不及越军的弩箭,稀稀拉拉地落在越军阵前,构不成任何威胁。
“再放!”苍泓冷静下令。
第二轮、第三轮箭雨接踵而至!蛮族被打懵了,他们没想到会遭遇如此精准而猛烈的远程打击。部落头领试图呼喝组织冲锋,但纪律性的巨大差距此刻暴露无遗。有人向前冲,有人想后退,队伍彻底乱成一团。
“杀——!”眼见蛮族士气已泄,苍泓猛地拔出长剑,身先士卒,从高坡林后跃出!
“杀!!!”两百越军伏兵齐声呐喊,如同猛虎下山,挺着长矛挥着剑,冲向已然溃乱的蛮族队伍。
与此同时,营地辕门轰然洞开,灵姑浮一马当先,如同出柙猛虎,率领三百养精蓄锐的生力军咆哮着冲杀出来,截断了蛮族向山林逃窜的退路!
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碾压。装备着经过整顿后相对统一兵器、穿着简易皮甲的越军,在苍泓和灵姑浮的指挥下,以伍为单位,相互配合,进退有据。而蛮族虽个人骁勇,却毫无阵型可言,各自为战,在越军有组织的绞杀下迅速崩溃。
最终,仅有少数腿脚快的蛮兵丢下武器,狼狈不堪地逃回深山老林。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呻吟的伤员以及三十余名被吓破胆、跪地求饶的俘虏。越军清点战场,缴获了一批虽粗糙却可用的石制、骨制武器,以及少量他们急需的兽皮、草药。
当捷报和俘虏被押回大营时,整个营地沸腾了!
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和屈辱,在这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中得到了彻底的宣泄。士卒们高举着武器,尽情欢呼,看着那些垂头丧气的蛮族俘虏,胸膛不由自主地挺高了许多。他们看向苍泓、灵姑浮,尤其是那位端坐帐中、运筹帷幄的公子蹄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服和狂热。
“胜了!我们胜了!” “公子神算!苍泓将军威武!” “看谁还敢小瞧我等!”
欧阳远走到阵前,看着欢呼的士卒,看着缴获的物资,看着俘虏,心中亦是波澜涌动。这一仗,规模不大,对手不强,但其意义却远超战斗本身。
它像一把铁锤,将那层包裹在越军心头的、名为“失败”和“恐惧”的硬壳,狠狠砸碎!它用事实证明了数月来的整顿、训练、革新没有白费!它让这支军队重新捡起了丢掉的魂——胜利的信心。
“厚葬阵亡弟兄,重赏立功将士!”欧阳远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这些俘虏,暂押看管,日后开荒筑城,正缺劳力!”
“公子万岁!”欢呼声再次响彻瓯江之畔,惊起远处山林间一片飞鸟。
欧阳远知道,经此一役,这支军队才真正开始成为他手中可用的剑。而这一切,仅仅是小试锋芒。
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