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因解读地质而获得的那一丝超脱于个人苦难的宏大视角,在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他个人的命运、他过往的灾难、他存在的根源,再次以无比尖锐、无比具体的方式,狠狠地刺回到了他生存意识的最核心区域。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住几乎要痉挛的手指,极其小心、如同对待世间最易碎的珍宝般,将这块沉重得远超物理重量的“琥珀”,用身上相对最干净的一块软皮仔细包裹了好几层,然后郑重地放入随身皮囊的最深处,紧贴着他存放那些记录着生存数据和技术图腾的树皮纸与炭笔的地方。
它所带来的重量,仿佛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沉甸,更是一种无形无质、却足以压垮灵魂的心理重负。
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干涸冰冷的溪床边,久久无法从这巨大的冲击中恢复平静。
夕阳正在西沉,将它最后的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整片树林的影子拉扯得变形、扭曲,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不知疲倦的风,依旧一遍遍吹过高低错落的叶片,发出千篇一律的、空洞的沙沙声响。
“S S”……
这两个简洁却蕴含了无数信息的字母,像一个滚烫的、无法磨灭的烙印,不仅深深地刻在那片被封存的甲虫翼上,此刻,更以一种无比强势的姿态,重新狠狠地烙刻回了他的生命轨迹之中,成为了一个他再也无法回避的、血淋淋的现实。
他原本以为,自己正在这片蛮荒之地上,用血与汗、痛苦与挣扎,独自书写一部纯粹的、关于人类意志与自然抗争的荒野求生史诗。
但现在,这块琥珀的出现,却冷酷地提示他,这部看似独立的个人史诗,或许从一开始,其序章的笔墨,就早已与一艘名为“沉默安宁”号的钢铁巨轮的沉没,有着千丝万缕、隐秘而深刻、直到此刻才偶然显露冰山一角的致命联系。
地底那规律而诡异的金属嗡鸣,岛屿自身那复杂暴烈的地质,以及这艘沉船跨越时空送达的冰冷线索……
这些原本看似毫不相干、支离破碎的谜团,其背后隐藏的丝线,似乎正开始向着某个共同的、幽暗得令人不敢直视的深渊,缓缓地、却又无可逆转地汇聚而去。
林默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强迫自己从溪边站起身。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层层叠叠的树影,投向雨林更深远、地势更崇高的腹地。
那里,隐藏着的,或许不仅仅是这座岛屿地理意义上的脊线。
更有可能,隐藏着关于他为何会流落于此、关于这一切诡异事件背后真相的,那个终极答案的钥匙。
他紧紧握住了手中那柄白桦木柄的石斧,指节因用力而再次泛白。
藏在琥珀深处的“S S”标记,与他一直隐约听到的、来自地底深处的诡异金属嗡鸣声,以及脚下这片岛屿所揭示的、充满狂暴与毁灭的地质历史,此刻全都无情地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巨大而令人不安的幽暗迷雾,沉沉地笼罩了他全部的思绪,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渴望,在他心中疯狂滋长——继续向岛屿更深、更高的腹地前进,去探寻这一切背后隐藏的真相,去解开这纠缠在一起的死亡谜团。
然而,现实的冰冷与残酷,总是能最有效地浇熄冲动的火焰。
他腿上的伤口虽然正在极其缓慢地好转,不再像最初那样脓血横流,但距离真正的痊愈还遥遥无期,持续的隐痛和随之而来的乏力感,像两道无形的枷锁,严重限制着他的行动能力与速度。
面部的严重过敏虽然消退,但皮肤依旧处于一种惊弓之鸟般的敏感脆弱状态,任何轻微的刺激都可能引发新一轮的不适。
而最致命的问题是,他随身携带的生存物资已几乎消耗殆尽!那个曾经沉甸甸的水囊如今空瘪得可怜,用力摇晃也只能听到瓶底几滴清水发出的微弱声响;最后几根干硬如木屑的肉干,也已经在今天清晨,被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吞下肚腹。
此刻,若仅凭着一腔近乎鲁莽的孤勇和这具重伤未愈、虚弱不堪的躯体,就贸然向着更深处、更未知、也必然潜藏着更大危险的高地进发,这无异于一种变相的自杀行为,是对生命最不负责任的挥霍。
他必须回去!立刻,马上!
回到那个位于裂谷另一端、相对安全的棚屋里去。那里有他亲手制作的、滴答作响赋予时间秩序的竹筒滴漏;有他耗费心血刻满技术图腾、记录着他文明挣扎的岩壁;有他储存着宝贵稻谷和应急清水的陶罐。那里是他的,一个可以让他暂时卸下所有防备、安心养好伤势、补充耗尽的物资、并且能够冷静下来,从长计议的庇护所。
但是,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这意味着他必须重走一遍那危机四伏的来路,意味着他要再次面对那道阻隔了退路的幽深裂谷、那棵如同绿色坟墓般吞噬生命的绞杀榕、那片栖息着致命毒箭蛙的林间空地、以及那无处不在、仿佛永无止境的蚂蟥和嗜血蚊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