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透过那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巨大树冠,正不可逆转地迅速暗淡下来,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快速晕染开来。雨林的夜晚,伴随着它特有的、充满各种不可名状声响的黑暗,即将降临。
林默心里非常清楚,以自己现在这副油尽灯枯、遍体鳞伤的状态,绝无可能在深邃的黑暗中安全行进,甚至无法有效抵御任何最轻微的威胁,哪怕只是一条毒蛇或一群嗜血的昆虫。他必须立刻、马上找到一个能够容身、相对安全的处所度过这个夜晚,否则,他很可能看不到明天的曙光。
求生的本能,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再次支撑起他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他挣扎着,几乎是用膝盖和那只相对完好的手臂协同用力,在愈发浓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暮色中艰难爬行,唯一能用的右眼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绝望而又执着地搜索着周围任何可能容身的凹陷、岩缝或者看起来无害的树洞。
也许是绝境之中命运终于流露出的一丝怜悯,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和剧痛彻底吞噬的那一刻,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处异常。在一面覆盖着厚厚藤蔓和巨大蕨类植物的岩壁底部,似乎有一个狭窄的、被植被巧妙遮掩的缝隙。
他心中一动,用石斧小心地拨开那些垂挂的、湿漉漉的植物,后面果然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仅能勉强容一人匍匐爬入的洞口。一股阴冷、带着浓重土腥气和某种奇异甜香的气息,从洞内幽幽地溢出,扑面而来。
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用石斧伸进洞内,四处敲打、试探了一番,内部空间似乎比洞口显示的要大,而且没有听到任何大型生物活动的声音,也没有发现新鲜的粪便或巢穴痕迹。他不再犹豫,将皮囊和石斧先推了进去,然后自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钻进了这个狭窄的入口。
洞内的空间果然比他预想的要宽敞一些,像一个低矮的、不规则的椭圆形厅堂,高度勉强能让他坐直身体,不至于一直弯腰。洞壁触手冰凉而潮湿,覆盖着一层滑腻腻的、深绿色的苔藓。然而,最令他感到惊异的是,在洞窟的深处,无论是地面还是凹凸不平的壁面上,竟然生长着一片片他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奇异光芒的真菌群落。
这些蘑菇与外界的品种截然不同,它们并非反射外界光线,而是自身散发出一种柔和的、仿佛从内部被点亮了的生物荧光。
有的呈现出幽冷的淡蓝色,光芒闪烁不定,如同荒野中飘荡的、凝结的鬼火;有的则是诡异的淡绿色,光芒稳定而深邃,仿佛某种巨大昆虫的、正在凝视黑暗的复眼;还有少量零星散布的,散发着朦胧的、带着暖意的橙黄色光晕,像微缩版的、失去了所有温度的落日,孤寂地悬在那里。
它们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不同颜色的光芒相互交织、渗透,将整个不大的洞窟映照得光怪陆离,既不明亮到可以驱散所有阴影,也不至于完全黑暗,营造出一种非人间的、静谧而诡谲莫名的氛围,仿佛踏入了一个不属于现实世界的秘密领域。
“菌灯……”林默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脑中闪过一个极其模糊的概念。
他似乎在某些记载或传闻中听说过,自然界存在一些真菌能够在黑暗中发出光芒,但如此集中、如此多样、光芒如此清晰的,他闻所未闻,更未曾亲眼见过。
洞内的空气带着一种滞重感,那股甜腻得有些发闷的香气,似乎正是从这些发光的蘑菇上散发出来的。他吸入了几口,立刻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和轻微的恶心感,大脑有些昏沉。
但他实在太累了,伤得太重了。这个相对干燥、隐蔽、而且拥有微弱、无需生火就能提供基本照明光线的洞穴,在此时此刻的他看来,几乎就是绝望深渊边缘唯一可以喘息的天堂。
他背靠着冰冷湿滑的洞壁,尽可能远离那些散发着甜腻气息的发光蘑菇,缓缓坐下。
他取出皮囊里最后所剩无几的清水,极其节省地、小心地润了润如同被火焰灼烧般的喉咙,然后又用极少的水,清洗了一下血肉模糊的双手和腿上几处最为严重的伤口。
当清水触碰到溃烂的皮肉时,那股尖锐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剧烈的疼痛和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压垮。
他甚至来不及从皮袋里掏出哪怕一小块肉干来补充体力,沉重的眼皮就再也无法支撑,意识迅速沉入了一片模糊而混沌的边界。
然而,这一夜的睡眠,注定无法安稳。身体各处伤口的持续疼痛、洞窟内渗入骨髓的阴冷、以及空气中那股不断被吸入的、带着致幻成分的甜香,共同将他的意识推向了一个半梦半醒、真实与虚幻交织的混沌之境。
眼前那片原本相对稳定的菌光,开始在他的感知中扭曲、旋转、放大,最终化作一片无边无际、色彩迷离的、荡漾着的光之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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