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存稻谷的陶罐,如同一个个沉默的誓言,静静地安放在棚屋最干燥的角落。
它们的存在,微妙而坚定地改变了林默在这座孤岛上的生存节奏。他依然严格遵循着滴漏划分的六个“竹筒时”来安排每日的活动,但“觅食”这一项活动的内涵,已经发生了深刻的转变。
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搜寻能够满足当日果腹之需的东西,而是开始有意识地扫描着这片丛林与海岸,寻找那些耐储存、可积累的资源:除了已经发现的野生稻谷,还有包裹在坚硬外壳里的坚果、能够晒干磨粉的块茎,以及其他任何能够填满陶罐空余角落的食物。
然而,一种新的“匮乏”,也随之浮出水面,并且随着生存经验的积累和头脑中信息的爆炸式增长,变得日益尖锐,甚至让他感到了某种智力上的焦虑。
他那用树皮记录的日记,已经积攒了厚厚一沓。这些大小不一、边缘卷曲甚至有些易碎的树皮片,用烧黑的炭条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痕迹:简单的符号代表日期,象形的图案记录天气,简笔画标注着资源发现的地点,抽象的线条勾勒出改进工具的技术要点,还有陷阱的分布图,以及偶尔,在情绪极度波动时,留下的几个扭曲的、连他自己事后都难以完全解读的字符。
这些粗糙的载体,整理起来极其困难,它们互相摩擦,使得本就模糊的字迹更加难以辨认。每当需要查阅过去的某条记录,比如,上一次在哪个区域发现野果丰盛,或者某种特定的潮汐后渔获最多时,他往往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像玩拼图一样在一堆树皮片中翻找,效率低下得令人沮丧。
更重要的是,这些零散的信息无法进行任何系统性的整理、归类和计算。
而他需要记录和处理的讯息,却在与日俱增:几个陶罐里稻谷的精确存量,那七株宝贝芋头每一天的生长变化细节,不同月相周期下潮汐的涨落规律与随之变化的渔获情况,还有那萦绕在心头、时隐时现的神秘金属声响,他试图记录下它每一次出现的大致时间和方向,寻找其中的模式……
这些庞杂的、流动的信息,像一盘盘无法拾起的散沙,堆积在他本已承载了巨大生存压力的大脑里,以及那些日益不堪重负的树皮片上。
他清晰地意识到,记忆,和那些挂在风口熏烤的肉干一样,也会**,会变质,会在一片混沌中遗失关键的细节。尤其是在这种高度紧张、孤独无援的生存环境下,精神的疲惫是记忆最大的敌人。
他需要一个更高效、更持久、更易于整理和操作的信息载体。他需要一种工具,能让他超越个体生物记忆的天然局限,将思维外部化、具象化。
他想到了“纸”。那个文明世界的基石之一,那个承载了人类无数知识与历史的轻薄之物。
岛上没有可以用来造纸的竹子,也没有亚麻或者类似的韧皮作物。但是,他有的是树皮。在之前鞣制兽皮、制作绳索的过程中,他早已反复处理过各种树皮,深知其中蕴含的纤维所具有的韧性。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形成:或许,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将这些自然界中交织在一起的植物纤维重新分解、排列、组合、压实,最终形成一片薄而坚韧的、可以书写的东西。
经过一番观察和尝试,他选择了构树。这种树的树皮纤维长而强韧,且相对容易从枝条上完整地剥离下来,符合他的需求。
在一个专门用于探索和收集的“竹筒时”里,他砍伐回了足够多的构树枝条。紧接着,在下一个“建造”开始之时,他便全身心地投入了这项充满不确定性的实验。过程远比他最初设想的要繁琐和艰难。
他用磨制锋利的石刀,沿着枝条纵向划开树皮,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和刀尖配合,将整段树皮从木质部上剥离下来。他尽量保持树皮的完整,避免过多的断裂,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稳定的手感。
然后,他搬来了那个最大的陶罐——就是之前用来煮汤、底部已经出现细微裂纹的那只,物尽其用是他在这里学会的第一课。
他将清理过的构树皮卷好放入罐中,加满溪水,又投入了一大把收集来的草木灰。他模糊记得,碱能帮助分解植物纤维,这是他来自遥远过去的、残存的化学知识。然后将陶罐架在火上,开始长时间的蒸煮。目标是软化树皮,分解掉其中粘连纤维的果胶和木质素,从而分离出相对纯净的纤维束。
咕嘟咕嘟的沸水中,树皮与草木灰混合,产生了一种奇特而略带刺鼻的气味,混合着蒸腾的水汽,弥漫在整个洞穴里,仿佛在进行一场古老而神秘的仪式。
蒸煮持续了几乎一整个“竹筒时”的时间,直到罐中的树皮变得异常柔软,甚至有些烂糊,用木棍一戳就能轻易分开。
他用自制的木筷捞出这些热腾腾、滑腻腻的树皮,放入溪水中反复捶打、漂洗,洗去所有的杂质和灰烬,直到最后,手中只剩下了一团团略显洁白、絮状柔软的纤维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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